耳边听到海浪声,沙勿略睁开眼睛,便见沈默微笑着望向自己,赶紧向对方报以歉意的笑。
“神父,你醒了。”沈默微笑道。
“哦,沈大人,我睡了多久?”沙勿略有些搞不清状况。
“一天多了,”沈默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
“我的上帝,”沙勿略也吃惊道:“这酒劲儿可真大啊……”让边上的三尺暗暗偷笑。
“我也醉得不轻,”沈默安慰他道:“看来这陈酒就是厉害啊,不过还好不上头。”
沙勿略这才现自己神清气爽,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好的状态了,赞道:“看来沈大人收藏的确实是好酒啊……”
见他没有疑问了,沈默便起身道:“您快点收拾一下吧,咱们快靠岸了。”说着指一指床头的一叠衣服道:“这里不比上海苏州那种通商口岸,人们都没见过您这样的西洋人,为免被围观,您最好还是……”
“我知道,入乡随俗嘛……”沙勿略抢着道。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沈默笑笑,便离开了沙勿略的房间。
来到舱外,见海岸线越来越近,沈默猛然回头,看那无边辽阔的海上碧波荡漾,无边无垠,早就看不到王直的巨舰,而且沈默早对自己的卫士,下达了封口令,对于昨日生的一切,永远不许提起。
但那次会面,那次充满了理想色彩的谈话,却永远清晰的留在沈默的心中,那几乎是从苏松巡抚任上下来后,唯一让他精神振奋的东西,在整个航行中,他都沉浸在那种奇异、伟大,却又显得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想必当年的恩里克王子,也有过如是的想法吧……但当他依稀看到6地、村镇时,那些理想的东西一下子被压在心底,沈默的思想,重新回到现实中。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是跟大明朝任何一个官员谈起大航海时代,都不会有和王直那样的共鸣,更不要谈什么伟大设想了。
因为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他深深知道,这些程朱理学之毒、深受闭关锁国之害的士大夫,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却又夜郎自大,在他们看来,世上没有其他地方的国王、朝代或者文化,可以与自己的国家相提并论,哪怕自己跟他们讲那广袤无际的新大6,他们也会认为那是不值一提的蛮夷之地,绝不会支持任何人去占领,反而会激烈的反对。
一句话,他知道正确的道路何在,但问题是别人都不知道!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更困难的事,那一定是,改变所有人的观念。
这个任务是如此的艰巨,甚至连沈默这种性情坚忍之人,都觉得希望渺茫,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他忍不住长啸一声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身后响起一个稍带异国强调的声音,原来是换好衣服的沙勿略,也出现在甲板上。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对于这老外能把唐诗背得抑扬顿挫的,沈默微微吃惊,便接着道。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沙勿略接着应道。
沈默有些出神,喃喃的低声道:“难道真要地崩山摧壮士死,才能有天梯石栈相钩连吗?”
沙勿略笑道:“是啊,因为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弄得沈默一脸郁闷道:“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我说神父,您非要让我愁死啊?”
沙勿略笑道:“一路上我见大人偶尔眉头紧锁、有时还轻声叹气,现在又吟诵李太白的诗,不由斗胆猜测,您可能遇到什么难事了。”顿一下,还补充道:“很难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