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集中在一起学习,却又要各自回家吃饭睡觉,则暴雨祁寒,子弟苦于驱驰,父兄亦心不安。而且子弟会借机游荡玩耍,学习必不专心,所以不分远近长幼,必欲总馔总宿,所以防游荡,以转其心也。”
“那么多长时间可以回家一次?”沈默接着问道。
“春节中秋、清明重阳。”何心隐道:“一年有十天假期。”
“即是说,一年要在学堂里待三百五十天?”沈默马上想起上辈子痛苦的寄宿生活,瞠目结舌道:“其余的时间都不许出来吗?”
“原则上是都不准出来。”何心隐道:“但若是父母卧病、寿诞;或者伯叔吉凶,外戚庆吊,审其缓急,可灵活处理……一欸现弄假,即逐出族学,永不准其再入。”
“这这……”沈默道:“如此严格,学生受得了吗?”
“不会一直如此,通常子弟入学半年以后,辅教会对其进行考察,如果没有犯规,学业稍有长进,便可变通权宜、另作处理。”何心隐答道:“三年后,又会有一大考,如果学有小成,便可另作变通之处;如果十年大成,则子弟冠婚之费,全由学中支付。”
沈默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孩子由集体养到成年,一直到成亲都不用花自己一分钱,这是乌托邦,还是共产社会啊?不由口吃道:“这这,如何保证各家都能遵守?他们不想孩子吗?”
“所以对其父兄也要常说教。”何心隐道:“教导他们勿怀浅近之虑,卑小之忧,以误子弟所学。勿听无稽之言、无根之谋,以乱师长之教。勿容闲人,私令小者阴报家事杂词。勿苟妇人,私送果品玩好等……”
“只靠说教吗?”沈默喃喃道,如果说服教育管用,他也就不用整天这么愁了。
“总学设有率教一人,辅教八人,以及助教十八人。”何心隐道:“这些人会时刻关注,对犯规者以处罚,再犯者便逐出学中,不再管他。”
“那么学校里都教些什么呢?”沈默问道。
“一开始都学识字,不外乎百家姓、千字文、全唐诗这些,稍大之后,君子六艺都要开始涉猎,尤其是武术,以及可以强身健体的运动,都要经常从事。”何心隐回答道:“这样一直到十二岁,率教和辅教们,会根据他们的兴趣和所展露的特长、以及家里的营生,让他们专门攻读经书,或者学习一门技艺,比如琴棋书画,算账医术、甚至是木匠瓦匠等等……但无论哪一种,只要能熟练的做好,就会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不会因你是读书人,而觉着你高贵,因你是工匠,而瞧不起你,因为所有人都终生读书求道,祠堂中定期举行讲学和辩论,即使进士身份,也有可能被一个农夫驳倒。”
“这……真的可以实现吗?”沈默问道。
“就看如何去教了。”何心隐道:“办学刚刚开始两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我相信,只要教化到位,十年磨剑,一定可以培养出一群好学谦虚、自信乐道的子弟来。”
“但愿吧……”沈默点点头道:“那又是办学、又是养老的、还要管婚丧嫁娶,这么多费用从哪里出?”
“来自村里的公产。”
“公产从哪来?”
“本乡原先的私产,尽数改为公产。”何心隐道:“并设一率养负总责,又有辅养、维辅养六人、总管十二人辅助,这些人组织大家一起耕种、做工、收获,交齐皇粮税赋后,再留足公中的,其余才按人头分给各家作为口粮。”
“那么万一有人偷懒呢?”沈默问道。
“全部的田产分片包干,年初时率养会同总管们,给定本年计划。”何心隐道:“到时候就按照年初给定的数量收粮,多出来的可以自留,少了的只能从口粮中扣了。”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沈默问道:“你如何说服那些大户,把自家的田产贡献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何心隐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道:“我家是最大的大户……占了大半的土地。”
“原来如此。”沈默轻声道:“不然还真的很困难呢。”
“不要把人都想得私欲横流。”何心隐有些生气道:“我对几家大户说,虽然我们现在家里很有,过得很好,但有道是‘富不过三代’,谁也不知何时家道中落,到时候子孙如何度日,如何给我们养老?还不如把田产都变成公产,这样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有全乡人一起负担,便可永世无忧了。”又着重强调道:“聚和堂施行三年了,全乡人大都觉着这样很好!”又嚷嚷道:“不信明天我带你到处走走,你自己看看就是了!”
“愿意之极。”沈默正色道:“何大哥,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践行充满了敬意,之所以盘问这么仔细,只是为了帮你查缺补遗,看看怎么才能更好的办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何心隐点点头,低声道:“你好好看,多想想,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你……”
第二天一早,沈默便被何心隐扯着出了门,沈默苦笑道:“还没吃早饭呢……”
“去学堂吃……”何心隐道:“不然要耽误早课了。”
“嫂子还没吃呢?”沈默道。
“她自己做着吃。”何心隐道:“简单的早饭还是没问题的。”
沈默这才不再问,专心看四周的建筑,正如昨晚他猜测的,所有人家都是一个样——粉墙黛瓦的两层小楼,每家都有院子,院墙只有半人高,从外面便能看到,里面养着鸡鸭,却没有狗……何心隐自豪的告诉他,村子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养狗没有用处。
很多村民都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女孩们为父母端上饭菜,果真看不到一个男孩。大人们朝他俩热情的打招呼,当然沈默知道,自己受欢迎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何心隐的朋友罢了。
走到一段没人处,他才低声问道:“为什么每栋房子都一样?”
“原先也是有差的,这二年给统一盖的。”何心隐自豪道:“每一家的房子,都是大家一起帮着盖,盖出来当然是一个样的了。”
“确实很强大……”沈默不由轻叹道。
说话间到了昨天的‘聚和堂’,两人这次直进正院,正院便是族中子弟的学堂,再往后一进是食堂。两人径直来到了食堂,但见偌大的堂屋里,排着四排长长的餐桌,每张桌子的旁边都排列着两行座位,穿着一样衣裳的男孩子们,按照年龄坐在那里,原先还有些小小喧闹,但何心隐一进来,大家都保持肃静,鸦雀无声。
何心隐示意沈默在第一张桌子后坐下,他则往正中走去。
沈默坐下后现自己面前只有空盘子空碗,再看孩子们面前也是一样,心里平衡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