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如期举行,沈默不顾天气的恶劣如约而至,给了畲族宗老们极大的信心,这比什么承诺都管用。顺利的见证了徽商与一百零八村寨的签约之后,盘石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庆祝这个百万畲族的新起点。
在一片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之中,一个满身披雪的军士突然匆匆走进来,将一个贴身藏的小竹筒,双手交给沈默。
大厅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个小竹筒……能让信使追到这里来的,肯定是干系重大的紧急情报。
沈默知道这是什么,按时间推算,定南那边的战果已经出来了,但他还是心跳过,手指头都有些颤抖,拧了几次都没有打开封口。看的周围人是真着急啊……歉意的笑笑,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满手的汗,终于打开封口,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沈默深吸口气,拿起来看了一眼,便交给了身边的盘石公,自己则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想要做一淡定状,手却不听使唤的颤,洒了前襟一片。
好在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被盘石公吸引去,只见老人家拿着那纸片,嘴唇微微翕动、面色十分复杂。
“石公,到底是啥消息啊?”既然经略大人给盘石公看,自然有公开的意思,大家便纷纷好奇问道。
盘石公定定心神,面上挤出一团笑容道:“官军已于昨日清晨,全歼赖清规所部两万余人,赖清规死于乱军之中,赖清川以下一百余名头领束手就擒。”说着感情复杂的长叹一声道:“盘踞咱们赣南多年的大龙头,彻底覆灭了……”
和老人家的反应如出一辙,在座畲老们闻言,并未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但也没有如丧考妣,就那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沈默并不觉着有何不妥,毕竟赖清规一伙,是他们的同族,甚至是许多人的同宗,在感情上有先天的亲近,这是用多少手段,付出多少本钱也换不来的。但赖清规又着实困扰了他们的生活,他的反叛行为,为这里带来了长久的战乱,使山民们原本就很艰难的生活,更加无法为继……谁家没有饿死的亲人?谁家没有在兵灾中致残的男丁?所以对赖清规的死,畲族人的感觉十分复杂,如果硬要用一词形容,说是‘如释重负’更为贴切。
这时沈默端着酒杯站起来,朗声道:“诸位,赖匪既诛,安定不远,咱们终于可以摆脱十多年的噩梦,一起向前看了!”说着高高举杯道:“幸福的生活在等着我们呢!”
对,向前看,让这噩梦终结,让幸福的生活快来吧。在盘石公的带领下,畲老们纷纷举杯,一起喝下这杯满含着酸甜苦辣的庆功酒,不向官军祝贺,也要向未来致敬!
考虑几天后,盘石公答应了沈默的请求,与何心隐踏上了前往高砂的道路;沈默也向取得大胜的前线部队出了贺信,同时要求他们‘宜将剩勇追穷寇’,一鼓作气的拿下高砂,彻底铲除三巢。
事实证明,沈默和他的智囊团判断无误,占据三巢七成兵力、六成地盘的赖清规匪帮的覆灭,对谢允樟、江月耀之流的信心,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最现实的困境便是,失去了吸引大部分敌人的赖清规,面对着从四面八方压境而来的官军,他们甚至连拼死抵抗的勇气都丧失了。所以盘石公与何心隐的到来,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他们在反复犹豫之后,终于决定和官军谈判。
但形势已经逆转,官军的态度异常强硬,不接受任何谈判,必须无条件放下武器,解散队伍,才能授予承诺的官爵,并保证他们的财产和安全。
盘石公本有些忧虑,这样会激怒谢允樟他们,但这道经略府是经略府出的,所以不可能更改。因为沈默冷眼观察,在赖清规遭受攻击的两个月里,谢允樟、江月耀竟没有任何援助,甚至连在高砂挑起战火,为其分担压力的**都没有,这便很能说明二人已经丧失了锐意和斗志,适当而不过分的刺激,并不会激起他们的反抗,反而会对其造成巨大的压力。
结果他的判断没有错,在刘显几次凌厉的进攻之后,谢、江二人彻底崩溃,终于在嘉靖四十三年腊月初八这天,宣布无条件投降了。二人赤足自缚,在冰天雪地中向刘显跪拜乞降的景象,将长久的印在赣南人民的脑海中,使那些不安分者收起野心,乖乖做大明的治下良民。
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沈默带着一众文官,并上万斤酒肉来到大军营中犒赏。
三位总兵大人衣甲鲜明,喜气洋洋的迎了出来,一见到沈默,便齐刷刷的行大礼道:“终不负督帅所托!”
“哈哈哈……”沈默朗声笑道:“诸位将军快快请起,这一仗打得漂亮哇!”
“全赖大人指挥有方!”三人齐声道:“我等不敢居功。”
“就不要谦虚了。”沈默亲自将他们扶起,一手挽着刘显,一手挽着俞大猷,亲热的走进大帐中去。
进到帐内,沈默在主位上坐定,四个锦衣侍卫手捧着圣旨、印绶、旗牌、宝剑分列左右,象征着东南经略代天守牧的威严,刘显率领一百多员大小将领,齐聚大帐之中,再次大礼参拜经略大人。
沈默望着众将,心情大悦,齐声长笑道:“今日本官来营中,只有两件事,一是代皇上封赏众位!二是与尔等共饮庆功酒!”
众将闻言喜不自禁,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听沈默宣读赏赐,这次平叛的度之快,完全乎朝廷想象……原本预想三年平叛,但只用了一年,便三巢尽剿,基本平定赣南,所以皇帝十分高兴,内阁拟出的封赏也格外丰厚……第一个受赏的,是立下功的胡勇,直接从旗总升为千户,连晋了五级;第二个是擒获李珍的戚继美,由卫镇抚升为指挥佥事,与他那升为都指挥使的哥哥,并称‘一门两指挥’,也算一桩美谈了。
其余诸将也按照官阶各升一到两级,高级军官还得到了额外荫一子弟的权力,自然是皆大欢喜,人人满意。
封赏完毕,沈默又命各位依次而坐,宣布宴席乐声竞奏,珍馐美酒流水般上来,众武将轮次把盏,献酬交错,沈默也不扫兴,接连喝了几圈,便已有些微醺。这时有那江西布政使马毗起身,对一种文官墨客道:“公等皆饱学之士,值此庆功欢宴,何不向大人进献佳章,以纪一时之胜事?”
沈默颔微笑道:“善哉。”
众官也皆道:“善哉!”便有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一班文官,并余寅、沈明臣等一众文士,竞相进献诗章:诸如“万山松柏绕旌旗,部堂南征暂驻师。接得羽书知贼破,龙头山下正围棋。’这是赞经略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偏裨结束佩刀弓,道上逢迎抹红。夜雪不劳元帅入,光禽贼将出洄中。’这是赞将士们英勇无敌的。
还有那‘群凶万队一时平,沧海无波岭瘴清。元帅何患无虎将,帐下侍立三总兵。’这是夸赞三位总兵大人的;当然还是捧沈默臭脚的居多,诸如‘巾谈笑静风尘,只用先锋一两人。万里封侯金印大,千场博戏采球新。’说沈默居功甚伟,足以封侯拜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