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篆看自己的打扮,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唉,让王大人见笑了,这几日没下雨,我还算好些了呢……”说着叹口气道:“真是有什么别有病啊。”
“部堂风华正茂,正如旭日东升,只是一时病痛,很快就会好的。”王篆恭声道:“下官奉命前来宣旨,来之前元辅特意嘱咐我,既然大人身体不便,就不必跪接了。”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沈默摇头道:“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说着便撑着起身,动作却缓慢如古稀老翁,王篆赶紧上前搀扶,他却要摇摇头,坚决要自己来。
就这么个起身下跪的动作,沈默做起来竟十分吃力,只见他将大部分力量都压在上身,两条腿每蜷一寸,他的表情就痛苦一分,等完全做完时,已经是额头见汗了。
见沈默如此年轻,又如此病态,王篆不由暗暗叹息,便在摆好的香案前,宣读了大明嘉靖皇帝的圣旨……内容以褒奖抚慰为主,并官进一级,为从二品中奉大夫、政治卿,食双禄,赐穿斗牛补服,至于一应赏赐自不消提。
这赏赐着实不低,虽然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你的官场地位,可不就靠这些虚的东西来展现吗?
传旨完毕,王篆赶紧上前一步,搀起沈默道:“部堂快快请坐。”待把沈默扶到座位上坐好,他便退后两步,向沈默叩行礼。待起身赐坐后,恭声道:“部堂劳苦功高,贵体微恙,皇上和元辅十分挂念,故派了太医与下官同来,为部堂诊治。”
沈默一脸歉意道:“区区小可,竟劳圣上和元辅挂念,实在是罪过。”说着主动道:“太医在哪里,快请进来吧。”
侍卫便下去传唤,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出现在堂前,向沈默行礼道:“在下太医院医官金学逑,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沈默微笑着赐坐道:“有劳金太医千里迢迢而来,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在下的本分。”金学逑道:“何况能为经略大人效劳,在下甘之若饴。”
沈默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太医真会说话。’便笑着点头道:“承蒙错爱,本人就不客气了。”说着笑笑道:“您就给我看看吧。”
金太医点点头,王篆赶紧让开位子,并帮他拿着药箱。金太医也不客气,坐在沈默边上,从箱子里拿出手枕,请沈默伸出手来,便微闭双目,切起脉来。
屋里针落可闻,待把脉结束,金太医又仔细检查了沈默的双腿,又问他道:“大人曾经长期暴露风寒中吗?”
“别的医生也这样问……”沈默点点头,面色忧愁道:“现在想起来,我这病是十多年前,担任浙江巡察使时落下的,那时候正值冬季,江南又冷又潮,我却要东奔西走,露宿野地是家常便饭。”说着微微皱眉道:“这么多年双腿关节一直麻木肿胀,倒还能忍受,但自从在赣南待了一年,就厉害多了,常半夜作,双腿疼得像被虫子啃噬一样,整宿睡不着觉,尤其到了天亮前最厉害,不过白天轻很多,所以我索性都是晚上办公,白天睡觉了。”
听了沈默的话,金太医微微点头,坐直了身子。边上的王篆问道:“大人得的什么病?”
“大人因为风寒湿毒入体,又没有及时治疗,以至风邪遍历关节,结果经脉结滞,血气不行,畜于骨节之间,与血气搏而有斯疾也。”金太医缓缓道:“但毕竟年轻气盛,一直没有明显症状,但去年在赣南山中,又受了风寒风寒,终于导致病症作。”
“这种病厉害吗?”王篆又问道。
“其疾昼静而夜,即彻髓酸疼,乍歇。其病如虎之啮,又在寅时最重,故名曰白虎之病也。”金太医看他一眼道:“看大人的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必须要马上诊治,否则……”
他打住没往下说,但王篆已经明白了,一脸焦急道:“部堂大人可是我大明朝的栋梁,你要尽全力治疗。只要能治好他的病,甭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就算是龙肝凤胆也只管开出来就是。”他面上的关切之色不似作伪,如果沈默看走眼,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心计……太深了。
“没那么多名堂,白虎病又叫历节,其实得这种病的人很多。”金太医道:“也没有什么包治的灵药,无非就是内服外治之法,内用‘八珍丸’、‘阴火痛风方’、外用针灸拔罐……这些方子想必以前的大夫都已经开过了,但到了大人这种程度,想去根是不可能了。”顿一顿,又道:“我有个偏方,病时用醋加葱煎热,外敷痛处,应该能为大人延缓疼痛。”
听了他的话,沈默面色灰暗道:“难道我要痛不欲生一辈子吗?”
“是啊,”王篆也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金太医慢吞吞道:“但不是医生可以办到的。”
“什么办法?”王篆奇怪道:“医生都办不到,还能指望别人吗?”
“这病是由风寒湿邪引起,只要搬到北方干燥之地,平时出入坐轿,不受风寒,自然也就不痛了。”金太医道:“不过大人当官不自由,所以医生也没办法。”
“那……”沈默低声问道:“入川行吗?”
“那里虽然风小,但湿热多阴雨,还一年到头下雾,你说呢?”金太医有些生气道:“恕小人无礼,大人的身体状况,已经没资格想三想四了,按我方才说的去做,还能继续做官,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否则,十年之内,必定不能自理。”
王篆终于没有疑问,回去后按所见写了报告,加急往京城,十天后,终于有了下文,允许沈默在妥当安排防务后,可回京休养。
一个没人注意的细节是,那金太医乃是崔延的弟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