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个事儿,”徐渭望着他道:“你和张居正有奸情吗?”
沈默正含着一口酒看着徐渭呢,闻言全喷到他脸上了,赶忙奉上口布,哭笑不得道:“说正经的呢,你为何又调笑于我?”
徐渭浑不在意的擦擦脸,慢吞吞道:“那不然,你明知他几次三番暗中算计,却为何一直对他心慈手软呢?”
这句话算是说中了他的心事,沈默闻言愣了很久,是啊,为什么呢?难道是受前世的影响,潜意识里,总觉着此人将是未来改革的领导者,所以一直会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影响到那一伟大的改革吧。
但现在作为改革家的张居正峥嵘未露,作为政客的张居正却已频频下手,显然憋着劲儿要越自己呢。
“不管你怎么想。”徐渭沉声道:“但请记住,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心慈手软,尚且没有赢得战争时,却还要心慈手软,结果只能完蛋。”
是啊,以张居正的实力,自己全力相搏也不一定能取胜,何况自废武功乎?
可一想要和未来最伟大的改革家开战,沈默又感觉一阵憋闷道:“国家这么大,要做的事这么多,难道非要你死我活,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难道不好吗?”
“好啊,”徐渭想不到沈默竟存着这种幻想,不由哂笑道:“你只要写个保证,说自己永远不会当内阁辅,我保证你立刻会成为他们争抢的香饽饽,张居正会马上到你家致歉,再也不会算计你了。”
“唉……”沈默把头深深埋到双手间,叹息道:“明知是个角斗场,为何人人趋之若鹜?”
“内阁乃密勿机要之地,本就易生嫌隙,”徐渭又执一壶酒,给沈默斟上道:“况且辅与次辅、群辅之间的地位权力相差悬殊,更易引起排挤,和取代之心……这是设计者的险恶用心,就是想让内阁里战火不断,当皇帝的便可从容居中,不管想驱逐谁,都会得到一派的支持,则永远不会担心,威福被臣下夺了去。”
沈默深以为然道:“不错,这确实是根源。”
“所以要么不永侧身内阁,要么就拿出浑身解数,”徐渭举起酒杯道:“就算你想改变这种倾轧的怪圈,先当上辅再说!”
沈默犹豫一下,还是与他碰一下杯道:“承你吉言……”
“你不觉着,咱们可比以前生分多了。”徐渭见沈默到现在,还没有把事情说出来的想法,心下有些不快,装作喝醉了的,话锋一转道:“知道你是看我拖家带口了,怕出什么事情牵累我,可我要是只为了自己的小家,在绍兴多好,我回北京为了什么?”
沈默轻叹一声,他怎么听不出,徐渭这是在主动请缨。但政坛云诡波谲,徐渭又大大咧咧的好冲动,实在不适合参与机密。便道:“要想守住三公槐那一方净土,你这个负责人就得保持公正公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为我冲锋陷阵了。”
“唉……”徐渭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便与他只管吃酒。
两人喝了整整一个下午。沈默回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王寅他们已经知道朝堂上生事情了,见他醉醺醺的样子,都十分的担心。
沈默却一挥手,大笑道:“不要担心,我很好,他们一招将不死我,明天咱们再反将一军!”说完哼着小曲,摇摇摆摆的回后院了。
“大人唱得什么?”三位谋士面面相觑,沈明臣小声道:“好像是什么春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好霸气的曲儿啊。”
“看来咱们白担心一场。”王寅捻须笑道:“大人依然斗志昂扬嘛。”
“嗯……”余寅点头道:“只要大人不灰心,什么都好说。”
“走走,回去吃饭去。”沈明臣笑道:“从中午等到现在,快要饿死了。”他们担心沈默,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一直没有吃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沈默回去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爬起来,便什么事儿都没生似的,去上早朝。
谁知在午门前站好队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宫门开启,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有太监传旨出来,曰:‘圣躬微恙,今日免朝。’
官员们一下子议论纷纷,他们本来就对皇帝临朝听政、心不在焉而心存疑虑,现在才第三天,竟传旨免朝,这不得不让人要问问,皇帝究竟是怎么了。
徐阶让百官安静,对那传旨太监道:“圣躬有恙,臣身为宰辅理当探视,请公公代为引见。”皇帝免朝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他有义务弄清楚。
传旨太监仗着身后有皇帝,兀自道:“皇上病了,谁也不见。”
“尔敢阻断君臣相见!”徐阶阴下脸来道:“莫非想效仿刘谨事?”
传旨太监那是老辅的对手,只好服软道:“那奴婢给您通禀一下。”
“各位回衙门办公去吧,”见那太监去了,徐阶回身对百官道:“老夫会给你们个交代的。”毕竟皇帝已经下旨,他也不好违背,今天只能散朝了。
百官心说这不玩人吗?只得怏怏的转回各自衙门。
沈默没有衙门可去,便想回家睡觉。却被人从背后叫住道:“沈大人!”
回头一看,竟然是老杨博,赶紧施礼道:“虞坡公。”
“你要去哪里?”杨博问道。
“回家睡觉去。”沈默苦笑道:“下官还在苦等差事呢。”
“既然无事,”杨博笑道:“不妨去我那坐坐?老夫对你是久仰大名,早就想和你亲近亲近了。”
“虞坡公说笑了,下官对您才是仰慕久已,早就想登门造访了呢。”沈默心中一动,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便一起去了吏部衙门,在当年高拱所住的值房中,摆开了龙门阵。两人谈天说地,话题很快聚焦在九边的防御上,两人一个经验丰富,一个见解独到,说出来互相启迪,互相印证,都感觉十分的快意。
但杨博始终没有把话题往朝堂上引,沈默自然也知趣不提,不过他还是心存感激,因为对他来说,这次会面的意义,要远大于交谈了什么内容。
最后,起身告辞时,沈默才向老杨博深施一礼道:“多谢老前辈照拂。”
“这不算什么,”杨博抚着大把的胡须,宽厚的笑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把别人当猴耍。”说完又低声道:“日昇隆的事情,我不知情,也从不插手,但毕竟都是老乡,你还需给些面子呦。”
先市恩,再提要求,山西人的精明尽显无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