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们不要有这两房就能省事儿。”高拱却大煞风景道:“我等为皇上操乾坤御九州,所有文牍,除了例行公事的函件偶有舍人代笔外,其余皆由阁臣亲自起草,哪怕辅亦不例外,从未有请两房代劳。”顿一顿,他的目光扫过三人道:“以为来内阁是作威作福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这里比你们之前在部里,要辛苦百倍。若没有辛劳克己、鞠躬尽瘁之心,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回去。”
三人诺诺应下,但心中未免腹诽,这高胡子果然是难搞至极,迫不及待就来下马威!再说这话也不该你说啊,都说完了让辅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高拱却浑然不觉,兴致勃勃的向他们介绍着内阁的布局:“文渊阁南面原为空地,后因内阁职权日繁,需要的人手越多越多,文渊阁地方不够。在严分宜任辅期间,又在那里造了三大间卷棚,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都迁到那里。再往南,是‘古今通集库’,凡草请诸翰林,宝请诸内府,左券及勘籍,归诸古今通集库。”也就是内阁的档案库。
介绍完内阁的大体布局,高拱便带着他们进入了文渊阁,前厅之后是一圈游廊,正对着的是大厅,阁臣的四套值房,则在左右两侧,原先四位阁臣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现在又加了三个人,自然要重新安排。除了辅的那套之外,其余的都要住俩人,所以三套房的门都打开,有杂役正在房中收拾,显然是在重新安排位置。
“这里有四套房,辅住一套,咱们六个人只能合伙住三套了。”高拱道:“我和老郭住一套,剩下两套你们商量着搭伙就是了。”
一想到日后要经常和个老爷们住一起,沈默就感到一阵恶寒,其余两位的脸色也有些绿,大家再不济也是副部级干部,那都是有独立套院的,什么会客厅、机要室、文书室、卧室、小厨房一应俱全,像礼部那种人少的衙门,身为尚书的沈默甚至还有个小花园。现在费劲千辛万苦,好容易鲤鱼跃龙门了,怎么非但没有海阔天高,反倒有种一摔跌进阴沟里的感觉?
“暂时条件是艰苦点,这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内阁设立之初,不过是皇帝的秘书机构而已,是后来不断扩张权力,才成为行政之枢要,政府之脑的,加之刚从西苑搬回来,办公条件逼仄,也是难免的。高拱也觉着脸上挂不住,忙道:“不过你们放心,我正和辅商量着,把文渊阁北面的空地,向皇上要过来,给大家每个人都盖上独立的值房……”
话音未落,便听到正厅门口有人低低咳嗽一声,众人赶紧齐齐朝里施礼道:“参见揆!”高拱只好硬生生住了嘴。
徐阶看看张居正,并未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便和蔼对众人道:“外面冷哈哈的,都杵在那里干什么?快进来吧。”
高拱不吭声了,场面顿时肃穆下来,众人凝神静气,步履庄重的步入正厅。徐阶先领着在至圣先师像前上香、磕头,然后徐阶便在圣人像下的大案后坐下,接受众人的问安。看着高拱虽然和徐阶势如水火,也依然每天要乖乖给徐阶深深作揖,沈默心说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起身之后,徐阶摆摆手,司直郎们返回两侧配殿,正厅中便只剩下他和六位阁臣了。
“都坐吧。”徐阶端坐在正位上,无需像高拱那样装腔作势,这位子便有足够的威势。
“喏。”众人应一声,高拱走到了左面第一把红木雕花椅前坐下,他面前的书案,比其余人的长条几案略显宽大,上面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摞奏章,以及茶杯、老花镜等私人物品。
郭朴坐到了高拱对面。李春芳坐到了高拱下,剩下三人互相看看,沈默便当仁不让坐到了李春芳的对面。陈以勤走到李春芳的下坐下,还有最后一把交椅,张居正没得挑,只能敬陪末座了。
七位内阁成员全数到齐,正如他们的座次顺序,分别依次是辅徐阶、次辅高拱、郭朴、李春芳、沈默、陈以勤、张居正。这其实也是他们的入阁顺序,非同小可,难以逾越。当然高拱、郭朴、李春芳是一天入阁的;沈默、陈以勤、张居正,又是一天入阁的,他们之间是怎么排名的呢?自然也有一套办法——先比资历,谁登科早,谁就是前辈;要是一起中的进士,那就比入阁前的官阶,你是尚书,我是侍郎,那么你是大哥,我是小弟;要是大家还平级,那就比年龄,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吧?哪怕年长一天,都是一辈子的大哥……比如这其中,李春芳是陈以勤的学生,但就排在他前面,原因无它,入阁早而已。
但也不是那么死板,比如说高、郭、李三位,分别是嘉靖二十年、十四年、二十六年的进士,按说应该郭朴当这个次辅的,但他甘愿让贤,又没影响别人,谁也没话说;再比如说,沈、陈、张三位,分别是嘉靖三十五年、二十年、二十六年进士,按说该是陈、张、沈的次序才对,但人家沈默是廷推入阁,他俩没推过的,就只能往后排。当然他俩硬要坚持,也能和沈默争一争,无奈何靠中旨入阁的先天不足、腰杆不硬,自己都不好意思提这茬。
这一屁股坐下去,你在内阁的排名也就尘埃落定了。日后内阁的权力交替,就按照这个排名来——最前面的当辅,次一个的当次辅,后面其余的只能当跟班了。
只有等前面的挂掉了……不管各种原因,反正是离开内阁了,后面的才能前进一位。当然你有本事,让人家在位时把位置让给你也行,只是谁苦熬干熬不是为了当上辅?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把位置拱手相让呢?
所以内阁中要么差距过大,等级森严,一潭死水;要么大家都野心勃勃想上位,那就非得把前面人拱掉,肯定斗争激烈,你死我活。
很不幸,这届内阁班子,似乎属于后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