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过午,在举行完盛大聚餐之后,京城大小衙门便6续关门大吉了,官员们开始享受一年最长的假期,要到来年十五之后,才会重新回衙开印。
也有例外,作为诸司之的内阁,会坚持到除夕日,一来,各个衙门最后报上来的奏本,还得进行最后的归拢,二来要为来年开年的政务做一准备;第三,也是为了表示内阁之恪尽职守。
上峰不放假,对下面人就很有压力。那些处于宫外的衙门还好说,横竖不照面,先歇一天也无妨。然而和内阁打对门的六科廊,可就不敢先撤了,每每要等到会极门上贴了封条,那些科长科员们才能作鸟兽四散。
以往每年到了除夕这天,六科廊的人都是百无聊赖,啥事儿也没有,就巴巴等着内阁的人出来。所以往日严肃的给事中们,也会难得轻松的说笑、聊天、甚至打几把马吊。多少年来,年年如此,已经形成惯例。
然而隆庆元年的这个除夕之日,却显得分外不同。
六科给事中,在各自科长的率领下,正襟危坐在科廊大厅中。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与节庆气氛格格不入的严肃。没有人说话,厅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墙角那座西洋钟,指针在‘嗒嗒’地转动。
直到那指针指向的鱼尾纹和那两道绕嘴的深刻法令,都透着一股凝重忧虑……这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张居正也在徐阶边上坐定,捋着保养整齐的胡须,开场白道:“方才在走廊听得里头叽叽喳喳,如何我们一来,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辛自修乃六科给事中之,闻言便欠身恭敬答道:“下官等,方才在议论时局。”
“哦……”这次是徐阁老说话了,他捻须望着辛自修道:“倒要听听辛科长的高见。”
“元翁不要故作轻松了!”辛自修其实是就是个托儿,闻言慨然道:“现在朝野风浪险恶,其用心更是险恶,竟意欲坏了您的名声!对您的处境,学生等都感同身受,恨不能将那些暗中作乱的魍魉斩尽杀绝,以解师相之忧!”他是丙辰科进士,可以用这个称呼。
徐阶听了有些不爽,这个话虽然要说,但这样毫无铺垫说出来,效果却会差很多,不过他显然多虑了。张居正散布的谣言效果极佳,一听说是高拱在暗中捣鬼,言官们根本不用动员,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能让高肃卿再回来啊!
“是啊元翁,我们给事中深受皇恩、代掌天宪!碰到朝政窳败、结党作乱之人,必须拍案而起、犯颜直谏,这不仅是责任、也是道义,否则,会令天下人耻笑的!”另一个给事中王岳大声道,不少言官也跟着嚷嚷起来。
见士气可用,徐阶老怀甚慰,抬起双手微微下压,让躁动的言官们安静下来,才缓缓道:“诸位如此急公好义、奋不顾身,老夫很是感动……”说着满含感情道:“六科廊都是好样的,二百年来,不知多少给事中,为了维护朝纲法度,为了致君尧舜,为了天地道义!而被罢官、被判刑、被廷杖,乃至被杀害……毫不夸张的说,你们就是朝廷的脊梁,大明的良心啊!”
被徐阶如此一捧,给事中更加头脑热,这时让他们去死,都会毫不犹豫的。
“元翁说的对……如果没有你们,恐怕现在严党还会肆虐,那些大奸似忠之徒,还会窃据高位,戕害国民,我大明隆庆新政也就无从谈起。”张居正接过话头,继续下料道:“方才辛科长说得也不错,现在朝野上下,风高浪急,看似是民心所向。但实际上,是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那里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说着声音变得激昂道:“这是一股妄图祸乱朝争、打倒内阁,逼元翁下台的逆流!诸位都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现在朝廷需要你们、内阁需要你们、元翁需要你们,各位又要披挂上阵,灭此朝食了!”
他富有激情的讲演,让言官们彻底热血沸腾,纷纷按捺不住起身请愿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等全凭元翁吩咐!”
“好好……”徐阶也被他们感染了,情绪明显高昂起来道:“今天找诸位来,正是为了会商此事。其实之前,辛科长几位便对老夫说要上本,老夫考虑当时的形势扑朔迷离,让他们暂且观望几天再说。现在看来,再不动手的话,就要大事不妙了……诸君,为了朝局稳定,为了‘隆庆新政’能顺利实施,又要劳烦诸位了。”
“我们这就上本弹劾高拱老贼,必不叫他得逞!”给事中们纷纷道。
“诸位误会了,弹劾,就必须做到铁证如山。”张居正面不改色道:“高肃卿一乡野村夫,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进行弹劾,是无法让皇上、让朝野相信的。”
“那我们该如何去做?”言官们问道:“总得有个目标吧。”
“现在我在明,敌在暗。兵法有云‘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图战而胜之’。”张居正沉声道:“我们暂时谁也不攻击,而是要一起呼吁结束混乱,稳定朝局。”
“结束混乱,稳定朝局?”言官们道。
“对,对方要想浑水摸鱼,我们则要朔本清源!”张居正双手一击道:“只要尽快结束混乱,让池子里的水清下来,那些魍魉就无处可躲,沦为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