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现在各行各业都缺人,在家门口就能讨生活,百姓更不可能背井离乡。
现在下南洋的那些华人,基本上都是福建、广东沿海山区的百姓,土地贫瘠稀少,在家里活不下去,只能远渡重洋到吕宋、婆罗洲这些地方来谋生。
故土难离,这是中国人的天性啊,不到活不下去了,还真难把他们撵出家门。
对于这一点,沈默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他只能让沈京先把示范做起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看到财致富的机会,总有人会心动的。
而且还有一点,只是没法说罢了……模模糊糊的,他大概有些印象,大概在二三十年后,历时一个甲子的小冰河时期,将给整个北温带地区,造成长期的气象灾难,大片的农田严重减产甚至绝产。
亚洲和欧洲正好同处北温带,同样面临着严重而持久的粮荒,这使东西方的农民,在苛捐杂税的压力下,纷纷逃离长久依赖的土地。然而在西方,因为大航海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农民们纷纷乘船来到新大6,拉开了轰轰烈烈全球大殖民的序幕。
而在中国,这些在原籍活不下去,又无处谋生的破产农民,就变成了‘流民’,然后在四处流窜中,产生了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人物,最终敲响了明王朝的丧钟。
同样的困境,迥然的结局,别的原因都是虚的,农民破产之后,有没有出路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沈默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做好,让吕宋变成一块示范田,一盏指路灯,然后尽量把老百姓往这条路上推动。
如果做完这一切,都还是徒劳的话,那他就让吕宋变成自己退隐后的桃花源,绝不让子孙变成通古斯野人的奴隶……当然,这也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
和沈京谈了一夜,将自己能想到的问题都事无巨细的做了交代。第二天,便让他回上海去等朝廷正式下文……虽然沈默还未将此事,在朝廷正式提出,但徐阶走后,已经没有人能真正阻拦他的意愿了……如果他执意要做的话。
而开吕宋,就是他的执念。如果有机会,他甚至会去亲自去视察一番。不过现在他没这个时间,必须立即回北京,那里有巨大的权力真空,等着他去填补,这是谁也代替不了他的。
至于沈京离去后,上海那摊子怎么办?沈默也如实相告,上海将升格为府,由他的学生接管……沈默准备将上海等一系列沿海开放港口,当成培养核心官员的大课堂。让他们去那里开开眼界,换换脑子,使他们有可能理解自己。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口袋,而是把自己的观念,装到别人脑子里。
第二天,上午送走了沈京,下午沈默便悄然离开了胡宗宪的家乡,东南的官员都知道他不许接送,因此并未惊动当地百姓。
虽说着急回去,但也不能像上次那样,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了,不然非要被天下人笑死不可。
沈默只能日行百里,晓行夜宿。路过绍兴时,他特意回家住了一宿,看到儿子回来沈贺十分高兴,他还以为,沈默要来个‘三过家门而不入’呢。
唯一遗憾的是,沈默第二天一早便又上路了。沈贺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儿子如今身份贵重,要是在家多待一天的话,怕是要把全浙江的官员都引来,只能依依不舍的送他出门。
从绍兴上船,上了大运河,便不再受鞍马之苦,也能日夜不停的赶路了。
在上船后的第一天晚上,沈默闲来无事、也不想早睡,索性来到甲板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沉吟起来。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当他感到有些寒冷时,便准备起身回舱。却听到不远处江面上传来一阵优美而略显凄婉的横笛声。
‘平沙落雁……’沈默心中浮现出曲名,不禁闭目倾听。
船上的卫士们,本来是全神戒备,到处布满了流动哨,此刻却被那天籁般的笛声吸引,竟一时忘了走动,船上安静极了。
待那曲声终了,沈默才轻声道:“请那人上来见我。”说完便走到船中客厅,让人摆一桌酒菜,等候那人的到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