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抓呀!”在大明朝,要是没被皇帝整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给事中,于是一众科长科员兴奋起来道:“咱们荣幸之至!”
“反,反了天了!”李永还真不敢做这个主,正在慌神之际,他看到内阁辅的轿子过来,像是见到救兵似的大喊道:“沈,沈老先生,你快来管管手下吧,实在太……太不像话了。”其实李公公不是结巴,只是紧张坏了。
轿子停下,走出来的果然是内阁辅沈默,看到这一幕,他皱眉道:“怎么回事儿?”双方便你一句我一句,将刚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李公公抱歉,六科廊是朝廷的独立机构,只对皇上负责,内阁管不了。”听明白原委后,沈默对李永道。
“啊……”李永刚要绝望,却见他又转向那些言官道:“你们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难道朝廷设立给事中,是用来骂街的么?”
面对着辅,给事中们规矩多了,而且听话听音,他们可都听到沈默头一句,便是‘我管不着他们’,便有那机灵的会意道:“元辅明鉴,我等不是有意喧闹,而是不知这四人为何在此戴枷示众,故而上前询问。”
“可问明何故?”沈默问道。
“只说是皇上的旨意。”给事中们赶紧将那黄绫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来,看了看,然后便收入袖中,对众人道:“此事本官并不清楚,待我面圣问明究竟。”说完后,不再理任何人,径直坐上轿子,进了午门。
他这一来一走,官员和太监都有些懵,半天才回过神来,得,那就等着吧……听说辅求见,宫里母子的心,都一抽一抽的,但躲着不见也不是不办法,只好命人在文华殿设帘,李太后陪着万历一起见他。
沈默行礼看座之后,也不待他开口,珠帘后的李贵妃先开口道:“元辅受先帝重托,不能让人欺负了我们孤儿寡母!”她的本意,是让沈默求情的话开不了口,却没意识到,自己这话一出口,直接把自己撂在弱者的地位,人家不欺负你这样的欺负谁?
其实这不是李贵妃的真实水平,只是昔年沈默给她留下的恐惧太深刻了,是以一见他,不自觉的便软下来。
就连小皇帝都受不了了,暗翻一下白眼,对沈默道:“先生可是为了午门外那四人而来?”
“回禀陛下,正是。”沈默颔道:“不知这四人如何惹到皇上,会招此雷霆之怒?”
小皇帝便答道:“祖宗故事,非言官上疏攻击辅臣的,须施以廷杖……朕的皇爷爷曾因为大臣攻击严嵩,而下令廷杖过……”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沈默在笑。两人师生六载,万历知道,只要沈先生一笑,就说明自己错了:“朕……说错什么了么?”
“呵呵……”沈默微笑道:“皇上博闻强记,微臣深感欣慰。只是这个典故用得不太恰当。严嵩是什么样的大臣,早已有了定性。世庙的圣名也因为庇护严嵩而蒙尘。您举这个例子,是将张阁老类比为严嵩啊!”
“这……”万历有些局促道:“朕用典有欠考虑。”他咬一下下唇,面色又坚定起来道:“但我想列祖列宗都打过,朕也打得。”
“呵呵……”沈默微微摇头道:“这话不知是谁告诉皇上的,实在该杀。”
只见珠帘微微颤动,显然那个该杀的人就在那。
“难道不对么?”万历皱眉道。
“确实是不对的,但这不怨皇上。”沈默温和道:“是臣等以为您永远不会动用廷杖,故而从来没为皇上详细讲过。”
“先生请讲。”万历只得耐着性子道。
“廷杖,确实是本朝太祖所创。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御下带着军法的严酷,贪污十两即可剥皮充草,创造廷杖自然不足为奇。然而洪武年间被处以廷杖的,只有刑部主事茹太素、工部尚书薛祥两位。之后成祖皇帝也是武人出身,永乐年间却并未动用廷杖,仁宗同样如此。宣宗皇帝唯一一次,捶死兵部侍郎戴纶,还是因为私怨,这也成为宣宗皇帝一生的污点。可见,说本朝有廷杖的传统,实属污蔑。”沈默顿一下,又道:“真正让廷杖成为常态的,是三位大名鼎鼎的宦官。正统年间,王振擅权,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陈瑺,祭酒李时勉等都受过廷杖。成化年间,宦官汪直乱政,曾将给事中李俊、王浚等五六人各廷杖二十。御史许进得罪汪直,也被廷杖,几乎致死。”
“正德年间刘瑾专政,廷杖的使用更为酷烈。正德元年,刘瑾把大学士刘健、谢迁赶出京师,激起士人共怒,给事中艾洪、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二十一人,或独自具名,或几人联名,上疏请留刘、谢二人,同时弹劾刘瑾。刘瑾在武宗面前添油加醋地进谗,请得圣旨,将这二十一人全部逮捕,各廷杖三十。其中戴铣受刑最重,当时死于杖下。御史蒋钦三次上疏,三次被杖,每次杖三十,第三次受杖后过了三天死在狱中。我朝圣人阳明公当时任兵部主事,上疏救人,刘瑾假传圣旨,把他廷杖五十,打得死去活来,之后把他贬官为贵州龙场驿丞……”
“啊……”听了沈默的讲述,万历动容道:“连阳明公也挨过廷杖么?”王阳明在死后五十年,已经成为本朝圣贤般的存在,听说他也受过廷杖,对小皇帝的震撼可想而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