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在大的战略战争方面决定胜负的因素是什么, 在一般的战斗过程中,胜败决定于杀人的效率。
在这一点上,中洲至今仍无人能与工业联盟匹敌。
而地面议会的法师们也已经通过之前的战斗知道联盟在这方面的优势, 几乎是在联盟军队一方的进攻刚开始,内城的防护障壁就升了起来, 护壁在城墙上方闪动着银光, 大大小小的水镜飘在天上, 在法师们的注视下,那些挥舞着菜刀、斧锯、钉耙乃至于棍棒的下城居民如同扑火飞蛾,向着工业联盟的阵地蜂拥而去。
他们瞪大眼睛, 屏住呼吸, 终于看到联盟人是如何操作他们的钢铁武器,居然如此简单, 只是将一些沉重的圆柱塞进铁管里, 然后拉动机关, 铁架上的铁管震动一下,接着管口突然一亮,一个肉眼几乎不能捕捉到的东西就飞射而出,投向人群,有如重锤砸入大地, 火光一闪而过,在雷霆巨响中,泥土草叶伴随着人类破碎的躯体高高抛起。
像雨点落入池塘,联盟的炮击在宽广的平原战场激起血与火的涟漪。
人们完全被打蒙了, 从未想过的进攻方式和噩梦般的武器一瞬间就造成了成百上千的伤亡,炮弹的落地点升起灰色的烟雾,未被弹片波及的人也瘫软倒下, 冲击波打碎了他们的内脏,粘稠的鲜血从他们口鼻中流出,不知多少人被扩散的冲击波掀翻,当他们晕头涨脑地再度从地上爬起,天空和大地已经改变了颜色。
他们甚至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同伴的哭喊传进耳朵。在血和土的大雨中看向身周,出征前饮下的“勇气之水”造成的幻觉终于消散,恐惧从心底生出,压过了狂热,而在他们的前方,第二轮炮击已经开始——
倒映出战场惨状的水镜镜面波动扭曲,已经自认对联盟人十分高估他的法师们抬起头来,在他们视野的正前方,十数个来自联盟阵地的黑点已迎面而至。
几乎不分先后的隆隆震爆中,内城障壁光芒大亮,法阵基座上的高级法石急速化沙,大惊失色的镇守法师堪堪在护壁失效前一刻换上了备用的法石,只闻其声不见情形的他们还想找人询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就有高阶法师从上层用轻身术跃下,抓起价值连城的法石像抓毫无价值的石头,成把地丢入法阵中。
“快,快,快!”
“一定要撑住!”
他们急促地催促,虽然是身份高贵的法师,如今却像从火场中抢救资财的财主一样慌张。他们为什么之前不信来那些关于工业联盟的情报呢?因为听说那个地面国家选择的发展方向是用凡人手段模拟天赋之力就嗤之以鼻,即使对方已经兵临城下也仍自信他们能够度过这次危机,谁料他们将凡人当做野草,他们的敌人便也将他们当做野草来收割!
夜晚的暗袭已经让他们手段尽出,却没有伤到联盟人的根基——实际上是否真的消耗了对方的实力也令人存疑。毒雾、毒虫、仿兽、暗杀、诅咒还有幻术,联盟人全都轻易应付,到如今轮到法师们领教对手的全力施为了。
然而护壁在闪烁,即使只承受了一波的轰击,本应无色如空气的它已经快要变成银色,那明暗不定的光芒令人产生了极为可怕的猜测:难道这建立在上城所赐的核心之上的障壁,竟然也不能承受工业联盟那些凡人的攻击?明明只要他们输入足量的法力,即使头上落下天之矛也丝毫不惧的保护体系却没有回应他们的期望,正在显示出种种过载迹象,不仅护壁在闪烁,核心法阵也在发光发热,以惊人速度被消耗的法力蒸腾成了肉眼可见的雾气,即使如此,高塔及城墙上还是又传来一阵惊恐的惊叫——
比上一次更密集的炮击再度袭来,犹如惊涛骇浪,狠狠拍上这层顽固的屏障!
炽目的闪光在天地间亮了起来。
“真顽固。”炮击阵地上有人说。
“跟我们过去的对手比,确实比较顽固。”另一名指战员说,“不过这是个不会跑的对手,而且我们的炮很多。”
他看了一眼身边堆积得比人头还高的炮弹箱,“足够多。”
内城上空的屏障波动如狂舞的纱帐,完全破灭只是时间,而且还是最多再来一两场炮击的时间问题。
所有人都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安萨路透过狭小的窗户看这幅美景,狭小的天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眼睛发亮,人们簇拥在他的身边,侧耳倾听从内城传来的种种声音,门外的看守似乎已经看傻了,除了紧张的喘息没有别的动静,让他们将城中各处传来的骚乱都听得分明。
“他们应该早些跑的。”黑暗里有人说。
“早些时候他们也听不进去呀。”
这句话得到了不少的赞同。
然后又有人问:“打穿这层龟壳之后,重炮落到城里,会不会我们运气不好,被一起炸死啊?”
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值得考虑的问题,联盟的工作者们便开始讨论起来。有人说枪炮无眼,打击范围大了就难免误伤;也有人对联盟战斗员的素质和指战员的战术水平极有自信,提起许多他们传奇的战斗经历,不过有时候也难免要看运气;还有人说就算他们所有人的运气都差到了极点,拖迷雾之国的这些傻x贵族一同下葬也未必不可以——于是话题又回到了对迷雾之国统治者的日常辱骂上。
他们痛骂这些自以为高贵的废物空具力量,却从未对这个世界做过任何有益贡献,所谓伟大理想,不过是在重复古来今来所有野心家的妄想,无论追求力量还是追求寿命,都不过是为加强对人民的奴役,想要永远成为人类这个庞大群体的寄生虫。尤其是他们所谓的完美秩序,就是要统治者永远是统治者,被统治者永远是被统治者,不允许人们更正秩序,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主动改造现实,那这样的世界同一潭死水有什么区别?
不像他们的联盟和术师,那才是人类之光~
更不必说这样的妄想是建立在一个几乎等同于陷阱的基础之上,即使裂隙的重启是已经注定的事情,但任何知晓此事的人类都会认为是他们加速了这个过程,他们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以耻辱的方式。
往常联盟工作者批判地面议会,非议迷雾之国的统治方式愚蠢到极点时,门外的看守者不是呵斥他们闭嘴,就是用破碎的逻辑来同他们争论,然后毫不意外地被这些口才惊人的联盟人反过来教育一番——毕竟他们之所以被关在这个角落里,就是因为被捕之后同地面议会撕破了脸皮,贵族法师想要羞辱他们,反而被联盟人的精神攻击打破了防御,只能恼羞成怒地将他们丢来这里。
而当这些联盟的年轻人壮怀激烈地构思自己的遗书,门外传来了不安的叩击声。
“喂!”一个有些发抖的声音问,“如果、如果,我们放你们出去,解除你们的枷锁,你们,你们能让我们躲开这些袭击,让我们跟你们活下去吗?”
小黑屋里安静了下来。
“你们也想要活下去?”安萨路问。
“当然!”门外的人说。
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从只能伸出去一只手的窗外透进来的光又猛然增强,门外的守卫几乎是惨叫道:“护壁、护壁就要破了——!!”
安萨路从地上跳了起来,“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其他人也踉跄起身,在锁链的碰撞声中,门吱呀一声打开,带着硝烟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联军阵地上,龙天傲看着内城城墙上那层疯狂闪烁的护壁,现在已经是谁都能看出来它已经是强弩之末,即将溃灭的状态了。那些只遭受了一轮炮击,却已经伤亡惨重的下城居民仍在战场上四散奔逃,诸国联军终于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一点微薄的作用,护住了联盟阵地的两翼。
许多吓破了胆子的下城人及残兵向着战场外逃,他们的方向是对的,但也有许多人意志崩溃后反倒向着城内跑去,即使此前的徐进攻击已经在路上犁出了一条宽阔的无人带——同那仍在他们背后的山坡上凝聚不去的绿色浓雾形成对映的画面,护城河的堤岸垮塌了很长一段,河上的桥梁却被保留了下来,甚至来不及将它们收起,这条回去的路如同一个指示,即使下城的防护屏障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那些下城居民还是拼命想要回去。
联盟阵地上的炮击停止了。
步兵阵地上的联盟军人端起了枪,开始冲锋的准备。
塔克拉在指挥位上看着那道犹如退潮的人流,突然眉梢一动,目光转向一侧,然后又转了回来,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后者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片刻之后又点了点头。
指令传达了下去,一门火炮上的炮手再度行动起来,装弹,炮闩闭锁,方向机调整角度,动作娴熟而冷静,然后又是嘭地一声,一发炮弹再度打向那片岌岌可危的障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