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怀菁没见到太子, 太监捧着令牌再次回了后花园。
这里清凉幽静, 林立的高树枝繁叶茂,淡淡的茶香四溢。
太监脸上有汗, 他对庄怀菁行礼道:“庄小姐,二皇子殿下去了书房,奴才没赶上。结果、结果路上遇见了太子殿下, 他本想问您些话, 但突然有事,要走时, 托奴才给您捎几句。”
太子开始要召见庄家这位大小姐, 话才出口便有大理寺的人前来禀报。
什么查到、回来,太监半句都没听懂,反倒吓得半死,生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事。
太子倒也没再说别的,只是准备回去时,让他带几句话给庄怀菁。
庄怀菁看着这太监,微微皱了眉,没想到太子会直接传话给她,她问道:“他说了什么?”
太监擦了擦额上的汗,回道:“他只说如果您还记得他的话, 便知道要做什么。”
庄怀菁愣怔片刻。
身旁的假山石别致,圆石桌上的清茶有淡色的烟氲, 微风轻轻吹过来, 带来一阵凉意。
太子虽是寡言少语, 但也说了不少,她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庄怀菁手轻轻捏着团扇,没敢露出和太子常见面的样子,又问了一句:“我倒没什么印象,还有别的吗?”
太监摇了摇头。
她轻轻颔首,说一句知道了。
太子心思缜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说这话。
他是让她离二皇子和陶临风远一些?还是让她继续查董赋?太子在相府周围插了人,应该知道万管家差点被二皇子发现的事。
青石地板铺得整齐,地上没有落叶枯草,干干净净。
庄怀菁敛眉沉思,太子向来重名声,连她刻意的引|诱他都只是皱眉,当没发生过,这太监是二皇子府上的,他不太可能是在说他们暗下的事。
庄怀菁突然一怔。
她原先为救庄丞相,去过东宫不少次,虽说大多时候都被拒,但也进去过那么一次。那次之后,便再也没从正门进过东宫。
“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她倏地站起来,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青瓦遮住阳光,下边的石台阶干净,不远处的湖水潺潺流动,四边种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太监被吓了跳,头低得更下:“大小姐,那这……”
他将程常宣的令牌呈给她,庄怀菁倒也没为难他,抬起玉手,接了过来。
她问道:“二皇子现在在何处?”
……
书房的黄花梨木书架上摆了好些本兵书,墙边横摆几把刀剑,战意凛然。帷幔用干净的如意钩挂起,整齐精致。
一群人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不敢出声,程常宣手里拿着几封信,剑眉英气,越皱越紧,他抬起头,开口问道:“这些信是从何而来?”
敦亲王正在进京的路上,意图状告庄丞相勾结反贼,窝藏前朝余孽,他不仅查到了当年盖有皇帝私戳的信件,甚至还从玢州找到了接生的稳婆。
玢州最后几战时,嘉朝胜况已定,但当年依旧有人死里逃生,至今未找到尸骨。朝廷没对外说,只不过是怕有反贼借机起|义。
“皇宫的探子传来的,贵妃娘娘自请禁足也是提前知了消息,您前几次去找她时有舒妃的眼线,她没法传消息出来,得亏太子来宣旨,我们的人才能跟着出来。”
刻圆纹方头书案上的书信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是柳贵妃亲手所写,程常宣攥紧这些信。
其中一人道:“殿下有怜香惜玉之心,但大局为重,庄丞相与逆贼勾搭的证据虽被推翻,但现在不一样,这可是敦亲王亲自举证,人证物证皆非上次能比。”
敦亲王是皇帝手足,平日逍|遥在外,偶尔做些除|暴|安良的好事,查案一把手,最得皇帝信任。
程常宣松开信,起身来回走了两圈,开口道:“庄丞相一事是太子定的,太子说没罪,敦亲王证据再充分又如何?”
淡淡的阳光透过刻长纹窗牖照在地上,吊兰雅致,叶边微白。
“下月十五才开始案审,还没开始审,可不是太子说没罪便没罪的事,”另一幕僚说,“再说敦亲王是太子的人,他们定是早就通了气,您这般亲近庄家,等事情戳穿,往后必定被皇上嫌恶,他们打的好算盘!”
程常宣看向他道:“太子之位是父皇定下的,我又没那个想法,孙先生此言太过,他们没必要做这种事。”
孙河李说道:“是殿下心思太过纯正,太子是谨慎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做出这些事不足为奇。这庄家小姐殿下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触,今日您已经做得太过,一介女子,哪能劳驾皇子亲自去接?”
这孙河李是个奇人,快要饿死之际被二皇子所救,忠心耿耿。他心思转得够快,但说的话一向直白,常说程常宣在庄怀菁身上耗的精|力过头,惹程常宣不喜。
“够了,”程常宣皱眉,“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只需告诉我如何保全庄家,若是保不了,只保庄怀菁一人便行。”
父皇上次没动庄家,只不过是念在和庄夫人的兄妹情谊。他一向不喜旁人谈论前朝之事,现在突然冒出个前朝余孽,定想要斩草除根。
一帮人跪下来喊殿下三思,程常宣坐回扶手椅上,不耐烦地开口道:“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要你们有何用?”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抬起了头,他叫董赋,长得普通,极其不显眼。
董赋说:“恕董某多言,这种事,除了上面那位,谁也保不了。您没坐那位置的心思,我们这些人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
他常拐着弯劝程常宣与太子争斗,又劝他为柳贵妃着想。
“胡闹。”程常宣没有半分犹豫,“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敦亲王说相府窝藏的余孽是谁?即便稳婆是真的,又怎能确认那孩子就是去了庄家?”
庄家只有庄月不是亲生,程常宣最清楚不过,难怪汪御史当初遮遮掩掩,非要到庄怀菁面前才愿说个明白!
他以前还打算让庄怀菁借庄月的身份金|蝉|脱|壳,没想到她背后竟藏着这样的事!
“敦亲王既然在回京,他定是早就查到这些,殿下何必为庄家蹚这趟浑水?”
底下人七嘴八舌,就是不想他做这些事,吵得程常宣脑袋疼。
雕云纹隔扇门前突然有侍卫通传道:“禀报殿下,庄家的小姐求见,她手上有您的令牌。”
程常宣倏地站了起来。
他顿了顿,说道:“事已至此,即便我不见她也没什么两样,在场诸位皆是足智多谋之士,明早之前,望能给我一个合理的法子。”
“殿下,这未免……”
“下去吧。”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想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退了下去。二皇子有赤胆之心,待人不薄,他们当初追随,也是看中了他这份心思。
这庄家的大小姐确实是实打实到的美人,可二皇子也太过于耽溺美色。
程常宣坐了回去,他说道:“让她进来。”
……
今日是二皇子从西南回来后的洗尘宴,加上二皇子府新建成,邀请的人虽不多,但也热热闹闹。
庄怀菁看见一行人从书房出来,他们都瞪了她几眼,眼神就像是在看红颜祸水一样。
她心中怪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侍卫请她进去,归筑在外等候。
那帮人里有个瘦高个,和庄怀菁路过时停了脚步,抱拳朝她行了个礼,低声开口道:“庄大小姐,湖边十一四角亭,董某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董?庄怀菁脚步一顿,转头淡声问:“你叫什么?”
董赋回道:“董某名赋。”
庄怀菁心下一惊,抬头盯着他,董赋面微露疑色,她慢慢转回头,应了声好。
竟是董赋!
她葱白的指尖微攥着罗裙,又缓缓松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进了二皇子的书房。
这间书房分两室,内室议事,外室可见客人,摆一红木圆桌,上面有鱼戏莲叶青瓷的茶壶。
程常宣慢慢给她倒了杯茶,让她过来坐下,问道:“怎么突然过来。”
庄怀菁虽避着他,但也不是怯弱之人,迟疑了会儿后,上前几步道:“您未回来前,我曾去求过太子殿下,那时只见过他一面,他说父亲的事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程常宣知道:“太子向来是那个德行,往后求谁也不用求他。”
庄怀菁顿了会儿,又道:“今日我让人送还令牌给您时,被他遇上了,他让人前来传话,大抵是嫌我以前烦了,所以提前传话让我别去找他,我心中觉着不对劲,他有和您说了什么吗?”
她也不敢把事情说得太详细,怕惹程常宣去查。
“他只是替父皇宣了旨,旁的并未多说,”程常宣实话实说,“你要是问我知道了什么,还是你庶妹的事,本来打算帮你瞒住,但没来得及,你回去之后再问问庄相爷。”
庄怀菁柳叶细眉紧紧蹙起,面容白皙透红,双眸有丝淡淡焦虑,她问道:“与月儿有关?”
程常宣顿了顿,不想瞒庄怀菁。
“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些不好,不过你也别担心。别人如何说我不知道,只有庄相爷才最明白事情的经过,他没法说话,最好把事情写下来给我,我帮你们。”
他的语气凝重,庄怀菁心跳得厉害。
程常宣说:“这次与两个月前的证据不一样,是敦亲王亲自查的,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又一向与我不对付,我若主动插手,必会有多番阻碍,你暂且放心,我会做得隐蔽一些。”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问道:“他查出了什么?”
“相府窝藏前朝余孽。”程常宣迟疑道,“你回去仔细问问庄相爷。”
“什么!?”庄怀菁大惊,“怎么可能?”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庄相爷倒是……”程常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了,忙岔开话题道,“你回去问清庄相爷,之后把事告诉我就行了。”
庄怀菁手微微攥成拳,心里乱成一团杂乱的思绪,虽还不知是真是假,但她也知道程常宣不会无缘无故骗她。
她小口微张,要再说些什么时,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程常宣看出她的奇怪,问道:“想起什么了?”
庄怀菁慢慢摇了摇头。
方才听到二皇子说出了事,一时之间太过慌乱,竟没想通过来。
敦亲王是太子的人,那他应该早就得了消息,没可能连二皇子都知道了,太子还被蒙在鼓里。
太子要对她说的,或许不止那几句话。
程常宣道:“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多谢殿下。”庄怀菁垂眸,轻咬着唇,“我想出去走一走。”
“我闲着无事,刚好可以带你逛逛。”
“朝廷的官员应当正等着殿下,”庄怀菁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一个人静一静。”
程常宣不勉强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摸着后脑勺道:“你带一个侍卫引路,放心,一切有我在。”
庄怀菁低头应他一声。
程常宣出来指了一个侍卫和宫女,让他们带庄怀菁四处走走。
二皇子对她一直都很好,庄怀菁没法否认。
她轻轻揉着额头,回头看了一眼,程常宣跟在她后边,见她转头,忙要跟上前,庄怀菁摇了摇头,他便叹了声气,随她去了。
庄怀菁抿了抿嘴,他是个受宠的皇子,没必要为庄家做事。
万管家查董赋查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查到,现如今董赋亲自和她谈事,庄怀菁自不会错过。
二皇子府的亭子建了许多,按数命名,侍卫听她的话,将她领到了湖边的十一四角亭,董赋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她过来,他抱拳道:“庄大小姐,请坐。”
庄怀菁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来,她的长发柔顺,削肩细腰,归筑站在她身后,庄怀菁轻轻放下玉手中的团扇,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湖水中鲤鱼四处游动,一时静一时动,湖边有几株高大的柳树,柔曼的枝条垂进平静的水面。
他拱手问道:“您这丫鬟可否避让?”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庄怀菁说,“不需避着。”
她对这方面的事向来谨慎,若是被人传出二皇子身边的人单独见她,不知道旁人又会说出什么话。
“既然如此,那董某便直说了。”董赋开口道,“董某在二皇子账下至今已有七年之久,知道您在他心中地位,斗胆一问,殿下方才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庄怀菁不动声色观察他,庄丞相能做到丞相一职,手下的势力不会太少,即便被太子拔了不少暗桩,也不可能连区区一个幕僚都查不到。
这董赋面相看着不精神,说出的话却中气十足。
她顿了一会儿说:“你应该猜得到。”
董赋叹了一声,说了句果真如此。他从布衣袖口中拿出两封信,呈给庄怀菁。
“顾及您的心情,他或许不会详细说太多,董某这有几封信,您可大致看一眼。”
庄怀菁接了过来,纤柔玉手白皙,慢慢打开。
这信似乎才写没多久,还有淡淡的毛笔墨味,掺杂一些纸张本来的香气,她柳眉轻皱,只觉香气太过,微微屏住了呼吸。
庄怀菁往下一看,倏然大惊。
“您应当也知道,这一次相爷恐怕在劫难逃,”董赋叹声道,“嘉朝律法严苛,即便相爷现在得了恩准回府养病,可等敦亲王回来之后,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
“这是哪来的消息?”庄怀菁手攥紧信角,“太子性情刚正,愿保父亲出来便是说明他无罪,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敦亲王去玢州查案的事?”
庄怀菁心中掀起巨浪,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太子给了她去那间宅子的信物,便相当于给她辩解的机会。
不可急躁。
董赋跪了下来道:“大小姐现在该想的,不是董某从何处来的消息,而是该怎么救人。二皇子殿下怜您是弱女子,想要相助,可您若真想救相爷,现下只有一个法子。”
庄怀菁抿嘴,没有说话。
“陛下对二皇子虽有宠爱,但从小只教他习武领兵,治国之术很少提及,他甚至从未让二皇子有过争皇位的想法,以至于现在二皇子一听到旁人所说便是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