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听得面露愕然,半响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都没想到,眼前的周虎居然会向叛军的主帅提出这种‘非份’的要求。
用一个昆阳,换你周虎改变‘抵抗叛军’的立场,还不允许叛军入境,就算换做他李煦是叛军的主帅,也不会答应这种‘非份’的要求啊。——你周虎以为自己是谁?
不得不说,一直以来李煦都知道周虎是一个自负而狂妄的家伙,以至于在‘联手抵御叛军’这件事上,这周虎第一天就表达出了要县衙听命于他的意思,极其狂妄。
可没想到,这家伙面对拥有数以十万军队的叛军主帅,居然也是这样……
真不知该称其胆魄过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啊,不对!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跑了题,李煦端正心思,皱着眉头说道:“周首领怎能与叛军去谈条件呢?”
虽然他的语气中仍有责备之意,但比起方才,他显然是松了口气,因为他已经发现,眼前这位黑虎贼首领的胃口,要比他想象的大地多,因此他倒也不必过于担心对方会被叛军收买。
“为何不能谈谈呢?”
赵虞反过来问李煦道:“李县丞也知道,单凭我昆阳一县之力,要抵挡住那数以十万计的叛军,不是说不能,但我昆阳必然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一番恶战下来,城内百姓十室九空也未必不可能……”
“……”李煦沉默不语。
别看赵虞说得悲观,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比赵虞还要悲观,至少赵虞觉得‘十室九空’的代价还能守住县城,而在他看来则未必。
他之所以坚持抗击叛军,无非就是自忖晋国的臣子,不肯向那股叛乱势力低头罢了。
“不。”
他咬着牙说道:“我昆阳并非孤城,郡里不会对我等弃之不顾,一定会想办法救援……”
赵虞瞥了李煦一眼,毫不犹豫地泼了冷水:“周某可不敢指望能得到郡里的援助。……叛军的主力北上,可见召陵县确实已经沦陷,像那样一座有漯河之险的坚城,郡里都不能给予援助,眼睁睁看着它被叛军攻陷,又何况是这几乎无险可守的昆阳呢?”
“……”
李煦听得面色发白,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无法反驳。
见此,赵虞压低声音说道:“李县丞,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周某一向敬重正直之人,也不想隐瞒什么。……迄今为止,郡里还未想明白,我黑虎众与叛军,两者的威胁究竟孰轻孰重,不肯给予我周虎任何许诺,在这种情况下,李县丞也别指望我周虎对郡里能有什么善意的想法。但昆阳,周某会想尽办法保全,这既是对给予周某信赖的刘县令、马县尉还有李县丞三位的回报,也是对全城百姓的回报……换而言之,倘若有朝一日叛军接受了周某的条件,答应将昆阳作为周某的地盘,不做任何侵犯,周某也会考虑以放弃抵抗的方式,与叛军达成默契……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周某都不会放弃昆阳,但若有必要,我会无视郡里的态度。请李县丞相信,周某此举,也是让我昆阳能不赴召陵的后尘。”
“……”
李煦猛地抬头,骇然地看向赵虞,嘴唇微动,几次欲言又止。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颤抖的双手缠着碗,喝了一口碗内的茶水。
见此,赵虞面具下的脸上露出几许微笑,正色说道:“总之请李县丞放心,无论如何周某都不会背弃昆阳。而反过来说,能庇护昆阳的,也就只有我周虎!”
“……”
看了眼赵虞,李煦默然地,微微点了点头。
片刻后,李煦怀着复杂的心情告辞离开了。
此次来见黑虎贼首领的结果,让他喜忧参半。
幸运的是,周虎并没有背弃昆阳,哪怕却有私心,但依旧惦记着全城,虽然李煦也明白,这只是因为那周虎将昆阳视为了他的地盘,即便是面对叛军也不肯放手,强势地叫人哭笑不得。
而让他担忧的是,周虎拆穿了颍川郡里现如今无力支援他昆阳县的事实,这使得李煦心中出现了动摇。
倘若日后那周虎果真通过抗争,迫使叛军默许将他昆阳作为周虎的地盘,约束其麾下叛军士卒不再进犯昆阳,那他李煦在这件事上,究竟该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为了昆阳,支持周虎私下与叛军协商?
还是说为了大义,不顾昆阳及百姓,冒着与周虎翻脸的危险,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继续抗击叛军?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至于那周虎口口声声说什么地盘地盘,其实李煦倒也不是察觉不到那周虎将昆阳视为了他的地盘,但对此他倒没有什么排斥;相反,他很庆幸周虎这么想,因为这意味着周虎将始终站在他昆阳一边,不至于背弃昆阳倒向叛军。
或者这是当前唯一一桩值得庆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