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虞微微点了点头,好奇问道:“老大人未曾娶妻么?”
“娶过。”毛铮捧着茶碗点了点头,旋即叹息道:“但老夫人很早就过世了,大概过世有三十几年了,我问过伯智兄,哦,就是邹赞邹大哥,他说,他也未曾见过老夫人的面,似乎是在老夫人过世后,老大人才收养了他与薛敖,随后又陆续收养了章靖、韩晫、王谡几位兄弟……”
“期间老大人不曾续弦?”赵虞好奇地问道:“以老大人的身份,朝中怕是不缺说媒的吧?”
“呵呵呵。”毛铮笑了笑,旋即摇头道:“据智伯兄所言,老大人一一拒绝了。”
“为何?莫非是为了让人安心么?”赵虞意有所指。
“……”毛铮显然是听懂了赵虞话中深意,在惊讶地看了一眼后者,苦笑道:“贤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赵虞连忙解释道:“我曾听都尉署的官员议论过。”
毛铮摇了摇头,对此不置褒贬,他岔开话题道:“总而言之,老大人并无亲生子女,是故这些年来,倘若见到有才能的年轻人,老大人都会提出收为义子,细心教导,希望这些义子能继承衣钵,待有朝一日老大人过世后,亦能守护大晋……”
“……”赵虞默然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毛铮并没有夸大其词。
此时,毛铮抬头看向赵虞,轻笑着说道:“与‘陈门五虎’相比,我并没有什么才能,我有幸被老大人收为义子,仅仅只是老大人顾念与家父生前的交情,想要照拂我兄弟而已,但贤弟不同,老大人很看重你,此次让贤弟作为向导,就是想看看贤弟的为人……正如贤弟方才所言,这是寻常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我不知贤弟为何犹豫。……当然,我不是逼迫贤弟,我只是有些不解。”
“这……”
赵虞犹豫了,他哪里敢将真相说出口?
难道他能对毛铮说,我要推翻晋国,不想利用那位正直、忠义的老太师,免得日后‘父子相残’?
他甚至都不敢拿杨通的事举例,因为连他都觉得,这是对那位陈太师的羞辱。
想来想去,赵虞只能半真半假地说道:“就如毛兄所言,此事太过于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再者,认义父这件事,我总感觉有点对不住家父……”
“原来如此。”
毛铮恍然大悟,点点头笑道:“也对,老大人有时候做事就是这般我行我素,浑然不知会吓到旁人,至于令尊……我想倘若令尊在世,想来也不会拒绝此事吧?”
这话倒是不假,赵虞也觉得,倘若他父亲鲁阳乡侯在世,恐怕也不会拒绝此事。
说到底,还是赵虞自己的问题。
见赵虞陷入了沉默,毛铮也不着急,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贤弟不妨好好考虑,为兄倒觉得贤弟答应下来也不坏,呵呵,当然,这事还要贤弟自己拿主意,倘若贤弟最终……老大人也不会因此动怒,他只会感到遗憾,这一点贤弟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
“我送送毛兄。”
赵虞亦起身,亲自将毛铮送到了屋外。
没想到待二人走出屋外时,他们便看到郭达、牛横、何顺、龚角一群人站在外头,待瞧见赵虞与毛铮走出来,这几人要么抬头看天,要么低头看地,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
见此,毛铮笑着说道:“贤弟就送到这里吧,我认得路。”
赵虞尴尬的点点头,目送着毛铮走远,后者还与郭达、牛横、何顺、龚角等人打了声招呼,这些人很没出息地笑着回应。
“阿虎。”
待毛铮走远,郭达等人立刻就围了上来,神情紧张。
“屋里说吧。……龚角,守好四下,不得闲杂人等靠近。”
“是!”
吩咐罢,赵虞领着郭达、牛横、何顺三人走入了屋内。
此事就见郭达颇为急切地问道:“那个……你们聊了些什么?”
“就随便聊了聊。”
“哦。”郭达点点头,旋即舔舔嘴唇又问道:“那……你打算这么做?”
“你希望我答应下来?”赵虞看了一眼郭达,毕竟郭达实在是表现地太明显了。
果不其然,郭达当即点头道:“答应啊,为何要拒绝?那可是太师啊,朝中的第一重臣,你做了他义子,那就是平步青云啊……”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有了这身份做掩护,咱们的‘大事’岂不是更加容易达成?”
他口中的大事,即向晋王室报仇。
“话是没错……”
赵虞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叹息道:“但郭大哥,那位太师最看重的就是晋国,日后咱们起事,必然会与他对上,介时我等如何面对他?……本来我等可以借义师那‘反晋’的大义,可若我今日答应下来,那日后就是‘父子相残’,我等反而失了道义。”
“阿虎。”
郭达是功利主义者,闻言当即低声教唆道:“那位老大人都七十八岁高龄了,他还能再活多久?能再活十年么?”
从旁,何顺低声说道:“我观那位老大人的身体,再活十年恐怕不在话下……”
听到这话,郭达不禁面色一僵。
仔细想想,一位七十八岁高龄的老人,一顿饭能喝一坛酒,吃一只鸡、一碗肉,这酒量、这饭量,似乎多活十年也没啥太大问题。
就在郭达纠结之际,赵虞注意到牛横在旁抓耳挠腮,一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遂问牛横道:“牛大哥,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大好。”牛横挠挠头说道:“那个老头是个很好的人,我觉得……咱们不应该利用他……”
郭达气乐了,没好气地对牛横说道:“蛮牛,你从几时起开始在乎好人坏人了?当初那会儿,咱们不照样抢掠良民么?”
“那不同。”牛横理直气壮地说道:“当初那会儿咱们是山贼,现在咱们不是山贼了!”
“……”
郭达被堵地说不出话来。
的确,与杨通做寨主的那段时期相比,如今的黑虎寨上下逐渐有了一些原则与规矩,甚至于,也慢慢有了道德底线。
良久,郭达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赵虞说道:“罢了,阿虎,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拒绝此事实在太可惜了……但不管怎么样,为兄依旧会支持你。”
“嗯。”
赵虞郑重地点点头。
尽管郭达并无太多的才能,但重情义得他,确实是赵虞最信赖的人之一。
而与此同时,毛铮也已回到了陈太师酣睡的屋子,静静地坐在一旁。
大概睡了一个时辰,陈太师这才醒来,待坐起后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笑着说道:“吃饱喝足后畅睡片刻,着实是舒畅。”
毛铮笑了笑,旋即恭敬说道:“老大人,在您歇息时,我与周都尉聊了片刻。”
“哦?”
陈太师眼眉一挑,笑着问道:“他怎么说?”
毛铮遂将他与赵虞交谈的经过告诉了陈太师,旋即替赵虞说话道:“周都尉大概是想到已过世的父亲,不知是否应该答应。”
听闻此言,陈太师哈哈大笑。
见此,毛铮惊讶道:“老大人为何发笑?”
只见陈太师摇摇头说道:“你被他骗了。……他岂是因为其父?他是心中有鬼。”
说着,他捋了捋胡须,面色严肃地说道:“看来老夫猜地没错,这周虎,确实与对抗朝廷的叛军存在一些关联……”
毛铮面色大变,惊骇说道:“这……当真?”
陈太师捋着胡须老神在在说道:“老夫活了一辈子,岂还会看不透一个年轻人?”
毛铮愈发惊骇,赶忙起身走到窗口,看了几眼屋外头。
“子正,你做什么?”陈太师失笑道。
只见毛铮快步走到榻旁,满脸紧张地低声说道:“老大人,倘若果真如此,那我等必须尽快离开。”
“坐下。”
老太师为之失笑,招呼毛铮在榻旁坐下,旋即笑着宽慰道:“即便周虎与叛军有染,也不意味他是歹恶之人,会加害你我……”
“他……他不是与叛军有染么?”毛铮有些糊涂了。
听闻此言,陈太师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轻喃道:“朝廷就必然正义么?叛军就必然不义么?未必。只不过老夫蒙受皇恩,没有选择……”
“老大人……”毛铮表情尴尬:“您这话……好似不太合适。”
陈太师笑了笑,旋即捋着胡须说道:“说回那周虎吧。……虽然他心中有鬼,不敢认作老夫义子,但此事反而证明他品德无亏、重情重义,是个可造之才,放任此人,实在可惜。”
毛铮越听越糊涂,忍不住问道:“老大人,您还想收他做义子?”
“有何不可?”
陈太师捋着花白的长髯,轻笑道:“若老夫能引导他心向朝廷,则我大晋多一名善战将帅,叛军少一名善战将帅,何乐而不为?”
见老太师主意已决,毛铮唯有苦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