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郡守微微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做事向来稳妥谨慎,我放心。”
说罢,他话锋一转,对赵虞说起了御史张维的事:“……前两日,张御史回邯郸时又途径许昌,我吩咐陈朗设宴为其送行,期间也曾与他稍微聊了几句。居正,这件事你处理地过于意气用事了……”
赵虞当然明白李郡守指的什么,点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一来他并不想向眼前这位李郡守解释他真正的意图,二来,他知道李郡守不喜欢下属诡辩。
果然,见赵虞没有解释什么,李郡守的态度越发和蔼了,在招呼赵虞就坐之后,颇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我大致知晓了,无非就是邯郸的那两位忌讳邺城侯……我也不知李奉对你说了什么,但此乃王室内事,你实在不该介入。”
赵虞顺着李郡守的话说道:“大人说的是,卑职当时只是有些气不过,是故……”
“我知道。”
李郡守点了点头,毕竟他也知道,他面前这位下属亦是心高气傲之辈,从来不肯吃亏,又岂肯轻易咽下险些被人嫁祸的恶气?
点头之余,他叮嘱赵虞道:“你写的证词,已由张御史带往邯郸去了,追也追不回了,那就这样吧,终归这件事……也的确是太子与三皇子那边欠考虑了,回头我再替你斡旋一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至于邺城侯父子那边,你不宜与他们走得过近……历来干预王室内事的臣子,大多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杨定的祖、父二人,就是最佳的例子。”
“卑职明白。”赵虞微微点了点头。
抛开其他不谈,他倒不抵触李郡守这番劝说,毕竟他也明白,李郡守确实是为他好。
只可惜,他有他自己的考量,不足以为外人道。
揭过了这个比较沉重的话题,接下来的谈话,气氛就轻松多了。
尤其是提到今年他颍川郡的收成时,李郡守满脸笑容。
这也难怪,毕竟当前天下各郡大多不太安稳,但他颍川郡却风平浪静,既无天灾,也无贼患,这岂不就是表明他李旻治郡有方嘛——虽说他近年都不怎么管事了,将大多的权利都下放给了赵虞与陈朗二人。
而趁着李郡守高兴,赵虞也顺势提及了他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大人,待秋收之后,卑职准备去一趟舞阳,视察那座矿场的进展……”
早在大半年前,赵虞就提议要在昆阳、舞阳兴修两座矿场,开掘应山、卧牛山两山的矿石来炼铁,锻造兵器,这么大的事,李郡守自然知情。
他点点头说道:“此事确实应该加紧了,近两年天下不太安稳,幸亏你扩编了郡军与县军,但据陈朗所言,各县县军都出现了兵器短缺的情况,为应对难以预料的动乱,你要催促两座矿场尽快竣工,开掘铁石,打造兵器,我担心今明两年,这天下还有一番动荡……你不在许昌的这些日子,我阅览朝廷发下来到通告,河南郡的伊阙贼还是闹得挺厉害,南阳郡亦频繁有叛军余孽作乱,江夏郡更是一塌糊涂……还有鲁郡、济阴、济北……”
他顿了顿,好似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说起来,朝廷又来催粮了,命我颍川筹集百万石粮食,尽快运至梁郡,介时朝廷会专门派人将这些粮食分别押送至济阴、济北、鲁郡等地……”
对此赵虞毫不意外。
他早就预料到济阴、济北、鲁郡等几个郡今年会缺粮,是故才会暗示张翟尽快前往那几个郡传播义师理念,以便那几个郡闹饥荒时,当地的百姓效仿前两年的义师揭竿而起。
尽管心知肚明,他仍故作震惊,甚至还故意表现出几分不满:“百万石?这岂不是说,今年我颍川的粮收,近半数都要交出去?”
果然,李郡守听出了赵虞语气中的不满,叹息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河下游那数百亩田地去年被洪水淹了,据我所知只恢复了四五成,勉强可供本地食用。河北的粮收,估计也指望不上……徐州被誉为天下粮仓,本来可以供给各郡,奈何却被江东的乱贼占了,当前朝廷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颍川与河南了……”
“话虽如此……”
赵虞故意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近两年,我颍川以官府的名义前前后后征收了上百万石粮食,皆供给于邻郡,致使我颍川险些断粮,郡内民众原本就有怨言,然而朝廷却再次命我颍川借出百万石粮食……倘若因此民怨载道,卑职担心要出事。”
李郡守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作为一郡郡守,他也明白治下的百姓并非时时刻刻都能用道理说通,毕竟市井之民大多在意的是自身的利益,因此他也吃不准他治下的颍川郡会不会因为再次赊借大量粮食给其他郡而出现动乱。
良久,他沉声说道:“介时,先张贴布告,告知民众实情,若……若仍有刁民滋事,命各县县军镇抚!”
『镇抚?好家伙……』
赵虞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李郡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无法阻止借粮出去,也无法劝说郡内百姓以大局为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尽可能减少伤亡。
顺便再想想如何利用这件事打击晋国的威信。
与李郡守聊了片刻,赵虞告辞离开了郡守府,返回了自家府邸。
得知自家夫婿、自家少主回到府内,静女自然是非常喜悦,在遣退了身边三个小丫头后,便紧紧拥住了赵虞。
也难怪,毕竟这十年来,他二人朝夕相处,除了前两年赵虞假借驰援梁郡的名义去图谋童彦,二人几乎从未分别过这么久的日子。
而赵虞,亦在静女向他表达了思念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件小礼物——即他在昆阳县城买的那两只银镯之一。
就像当日收到礼物的馨宫女那般,尽管那只银镯并不值钱,但静女依旧十分喜悦,当场就将镯子带在了白洁的手腕上。
当晚,阔别许久的小夫妻,自然是好好温存了一番,就是苦了碧儿、青儿、瑶儿那三个正值思春年纪的小丫头,把头蒙在被子里依旧能听到自家夫人勾人心魂的呻吟声,面红耳赤之余,亦是浑身难受。
好在赵虞在自家府内只宿了一宿,次日便带着牛横、何顺、董耳几人前往舞阳县。
两日后,待等赵虞一行人急匆匆来到舞阳县时,舞阳县的秋收还只完成了一半,而秦寔作为舞阳县的县尉,正站在田旁视察着众人的作业。
“秦寔。”
“唔?”
冷不防听到身背后有人招呼,秦寔转过头来,旋即便瞧见赵虞一行人牵着坐骑朝他走去。
“他怎么来了?”
小声嘀咕了一句,秦寔快步迎上前来,待走近后抱拳行礼,不解问道:“都尉,来视察收粮的进展?”
赵虞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是也不是。……我主要是为你舞阳新修的那座矿场而来,顺便看看你县的秋收情况。”
“原来如此。”秦寔恍然大悟。
他就觉得奇怪:想来他舞阳县的秋收,也不至于让这位周都尉如此操心。
“带我去看看矿场吧。”
“是。”
约大半个时辰后,秦寔带着赵虞一行人骑马来到了与卧牛山相邻的首座山。
待登上山顶后,秦寔指向南边一座山丘,转头对赵虞说道:“据当地人所言,那座山附近有露天的铁石,我与县令商议之后,便决定将首座矿场建在那处……如今矿场大致已建成了,栅栏、工屋,一应俱全,只剩下上、下山的坡路需要整修一番,否则不利于运输铁石……待过几日收粮结束,顶多一个月,坡路差不多即能通行。”
“唔。”
赵虞微微点点头,一边眺望远处,一边随口说道:“待这座矿场竣工,需要一名护尉……我也不找其他人了,就由你兼任司金都尉,由董耳协助你。……你不在这边的时候,就由董耳来管理吧。”
秦寔刚准备抱拳行礼忽然心下一愣:“董耳?”
他一脸惊讶地看向站在赵虞身后的董耳,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董耳可是……
就在秦寔暗自惊讶之际,赵虞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对了,秦寔,过几日,这一带会来一拨人,其中有一人是你我的旧识,他想赊借一批粮食,数量不多,但也不少,大概三四万石,你安排一下,就以矿场的名义,将这批粮食运至此处,之后的事,董耳会接手的。”
看了眼笑容可掬的董耳,又看了眼赵虞,秦寔皱着眉头问道:“恕卑职贸然问一句,那名旧识是何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虞淡淡说道。
“……是。”
秦寔点点头,不再追问。
其实他此刻心中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他只是不明白,就像他至今仍不明白赵虞为何默许他们暗中传播义师的理念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