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翟笑了笑,很随和地说道:“贵村能贡献多少粮食?十万石?五万石?”
“……”陈明张了张嘴,脑门顿时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五万石?
十万石?
对面这家伙知道他在说什么么?
要知道他东坡乡今年总的收成也不过三万石左右,刨除秋收前后被窃贼偷取的,再除去被官府强行征收的,目前整个村内的余粮总共也就万石不到,然而对方一张口就是五万石、十万石,这还能聊得下去么?
“没……没那么多……”陈明舔舔嘴唇说道。
张翟笑眯眯地问道:“那有多少?”
只见陈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六千石……鄙村愿意献出……献出四千石。”
尽管他在提及四千石时,心中简直痛得滴血,但理智却告诉他,倘若献出四千石粮食便可换来他们东坡乡的太平,这还是值得的。
只是他不知眼前这位大王是否满意。
然而,张翟却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年轻人,你无需与我耍什么心机,我来时周渠帅吩咐过,务必要叫贵村献出所有的粮食……是故,你说六千石也好,一万石也罢,我并不相信,我只相信自己的双眼。”
陈明听得又惊又急,暗自攥着拳头愤慨说道:“大王为何咄咄逼人?难道大王一定要逼得我东坡乡众人殊死抵抗么?”
张翟自然注意到了面前这名年轻人偷偷攥拳的举动,不过他也不拆穿,摊摊手说道:“谁叫你们打死了咱们的人呢?”
陈明愣了愣,旋即才明白张翟指的是什么,愕然说道:“大王,当日我等失手打死的,只是一名偷粮食的窃贼……”
“我知道。”张翟点点头打断了对方的话,解释道:“但此人的同伴投奔了周渠帅,恳求周渠帅为其同伴报仇,周渠帅自然不能让投奔自己的兄弟寒心,是故……”
他竖起两根手指,又说道:“周渠帅给你们两条路选,要么将全部的粮食交给我等,要么,我等攻破村子,自己去取。”
陈明听得眦目欲裂,看似想放出些狠话,但又顾忌重重。
看着他左右为难的模样,张翟忽然又笑着说道:“我观你进退有度,或是个人才,索性就指点你一句话……其实,你等还有第三条出路。”
“第三条出路?”陈明有些摸不着对方的态度,但依旧立马放低姿态,连忙问道:“请大王指点。”
张翟亦不卖关子,笑着说道:“贵村何不投奔周渠帅呢?只要贵村愿意投奔周渠帅,那就是周渠帅手下的弟兄了,周渠帅自然不会强逼手下弟兄的故乡贡献粮食……”
“这……”
陈明面露迟疑之色。
毕竟据他所知,那周岱可是成阳一带的大寇,最近几个月趁乱而起,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即便是为了村子,去投奔这样一个恶人,陈明依旧有点难以接受。
见对方还在犹豫,张翟笑着说道:“我劝你尽快做出决定,瞧见我身后那群人没有,其实我投奔周渠帅的时日尚短,资历也浅,承蒙周渠帅器重,才提拔我为干将,实际上我可管不住这群人……倘若这些人等得不耐烦了,一涌攻向贵村,介时我想拦也拦不住。”
“……”
陈明神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的那数百人,旋即就发现那群站没站相的家伙似乎真的不畏惧眼前这位‘张大王’,谈笑的、吹口哨的、叫嚷的,比比皆是。
见此,陈明心下越发召集,连忙说道:“此事干系甚大,我不敢做主,需回村与村内的长老们商议。”
“可以。”张翟点点头道:“我再给你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工夫后,请务必给出答复,要么答应投奔周渠帅,要么就交出所有的粮食。”
陈陌连连点头,飞奔回村子与众长老商议去了。
看着这陈明离去的背影,张翟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年轻人,见他神色复杂,随口问道:“石头,你认为我做得不义?”
被唤做石头的这名年轻人叫做石续,是张翟近阶段准备培养的年轻人,毕竟以往培养的那些人,比如董耳、何璆,前者在舞阳县协助秦寔开设矿场,后者在卧牛山代张翟统率手下,目前皆不在张翟左右。
当然,张翟作为前义师南阳渠使,现如今的南阳渠帅,他手下可用的人也绝非只有董耳、何璆,只不过这些堪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目前已奉他张翟之命前往东平、鲁郡等地,准备趁着这几郡当前的乱局,再次燃起名为义师的熊熊大火。
确切地说,是奉某位周都尉的命令。
“不敢……”
听到张翟的话后,石续摇了摇头,旋即小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等不该与……与周岱那种人同流合污……虽然都姓周,但那个周岱,与周虎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我说过,在外莫要随便提及周都尉,他与我等没有丝毫关系。”
张翟压低声音警告了一句,旋即轻笑着说道:“不过你说得没错,那周岱怎么配与周都尉相提并论?”
想到那位周都尉,他由衷地感到敬佩。
毕竟那位周都尉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就从一介只有几百号人的山贼头子,摇身一变成为颍川都尉,手握颍川数万兵权,甚至与陈太师、陈门五虎那等人物攀上了关系,这经历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这并非是他最敬佩那周虎的,他最佩服的,是那周虎在各方面的手腕,将整个颍川郡打理地井井有条、固若金汤——倘若南阳的王彦有周虎一半本事,他们这些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相比之下,济阴成阳的那个周岱,确实就差地太远了。
不过还行,至少作为搅乱济阴的棋子而言,那周岱还算凑合。
想到那周岱,张翟便不禁回想起他前几日去投拜那周岱时的经历。
他并没有欺骗陈明,他到济阴不过十日,在四下打探了一番后,得知成阳的周岱小有气候,手底下有过千人手,便决定投奔那周岱看看,看看那周岱能否搅动这济阴。
为此,他在见到周岱时自表了身份,当时还把那周岱吓了一跳……
当时张翟甚至有些怀疑,怀疑那周岱会不会将他抓起来送官。
但最终,张翟还是利用那周岱对他义师并不了解这一因素说服了对方,还推举对方作为济阴渠帅。
他可没有欺骗那周岱,他义师确实还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助力,日后无论是要兵器还是要钱粮都没问题,只不过这些内情,就不必尽数告知那周岱。
终归那周岱也不过是他张翟选择的一枚棋子而已:若对方能成事,那推举对方为颖阴渠帅也无妨;如若不能成事,他就再选其他人。
反正光是这济阴之地,也足足有四五股反贼可以代替这周岱。
就在张翟思忖之际,一炷香工夫很快就过去了,那陈明也去而复返,转告张翟道:“张大王,我与长老们商议过了,我东坡乡愿意投奔周渠帅……”
“很好。”
张翟丝毫不感觉意外,闻言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带上一百人,与我一同回去。……你放心,只要你等不背叛,周渠帅绝不会加害你等,也不会加害你故乡。日后你东坡乡,就由周渠帅来庇护。”
“是、是……”
形势比人强,陈明也不敢违抗,唯有好声好气地说道:“日后请张大王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
张翟不动声色地笼络了一番。
虽说他决定利用那周岱来达成目的,但同时他也打算借此重新组织真正的义师,而面前这名他看起来还不错的年轻人,俨然就是一个合适的拉拢对象。
当日,东坡乡的危机解除,张翟带着来时的数百人,以及东坡乡的一百名青壮,一同回到了周岱的贼寨。
回到那座仿佛军营般的贼寨后,张翟带着心情忐忑的陈明去见了周岱。
出乎陈明的意料,恶名累累的周岱,在见到他时十分和蔼,笑着对他许下了一番承诺,大抵就是‘好好为我效力,我绝不亏待你’云云。
陈明唯唯诺诺地应下。
片刻后,待等陈明先行退下后,周岱脸上的和蔼笑容这才逐渐收了起来,只见他兴奋地对张翟说道:“张兄不愧是张兄,用张兄的妙计,小弟的人手在短短数日内就增添了七百人,快接近两千人了……”
『只不过区区两千人而已……』
看着满脸兴奋的周岱,张翟内心有些嫌弃,不过他并没表现出来,而是谆谆诱导道:“只是因为济阴各地官府无暇他顾,我等才能招收这些人,渠帅不可沾沾自喜,你要知道,这些人并非真心投奔,只不过是畏惧渠帅而已,一旦官府组织围剿,这些人保不定就先逃了……”
“那、那怎么办?”周岱心急地问道。
张翟正色说道:“当务之急,当用里应外合的办法攻下成阳县,只要打下了成阳县,渠帅便可名声远播,如此必有人前来投奔;顺便还可断手下众人退路,叫他们不敢投降官兵,只能追随渠帅。”
“打县城啊……”
周岱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犹豫之色。
张翟早已知道此人有贼心没贼胆,见此低声劝道:“若不尽快打下成阳,招兵买马,待官府腾出手来,为时晚矣!”
在张翟的劝说下,周岱犹豫半晌,终是咬了咬牙:“罢了,就打成阳!”
见此,张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