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一方宽阔的院落, 院落的风格依旧是中式设计, 有落落假山,有碧水池塘,池塘边还立着翘脚亭台,亭台后的那面院墙前载满了葱郁修竹。
院落中有一条蜿蜒小路直接通向融入了现代化设计的三层中式别墅, 但在院落的两侧也有中式风格的白壁镂花回廊。
石子小路一般是悠闲漫步时走的,其他情况下, 从院门口到别墅基本都走回廊。
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一共有四位儿女, 其中的一儿一女在帝都, 另外一位儿子去了国外, 徐临风他爸徐超群是家里的老幺, 留在了西辅陪伴家中二老。
徐老太爷在几年前去世了,家中长辈只剩下了徐老太太,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位雷厉风行的人物, 还是出身名门大户,不仅知书达理,而且德才兼备, 徐家能有今天的地位, 当年的徐老太爷少不了她这位贤内助的帮衬。
徐老太太年逾八十, 这两年身体不太好,去年还生了一场大病, 落了个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如今去哪都需要人用轮椅推着,但是老太太的气场不减当年, 何柔还是会惧她三分。
当年徐超群和李于兰离婚后想再娶何柔进门,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皆坚决反对,然而徐超群这种痴情种性格人的,在感情道路上越是坎坷曲折,就越是百折不挠,当年娶李玉兰时他就遭到过父母的反对,为此不惜闹自杀,现在又到了何柔,不过这次他没再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直接从徐家搬了出去自立门户了。
但是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这次说什么也不妥协了,哪怕是何柔已经生了孩子也不允许她进门,因为徐家丢不起这个人。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注重名声,徐家在西辅几乎有着百年根基,无论时局如何动荡,徐家向来是以光明磊落为人称赞,而且徐家从他们这代往上数三辈都没出现过抛弃妻子的不齿行径,结果他们老两口却养出了这种儿子,不仅是老两口的脸被丢尽了,就连徐家的声誉也蒙羞了。
所以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何柔进门,哪怕是徐超群出去自立了门户也从未心软过分毫。
那几年徐超群虽然已经与何柔再次组成了家庭,但是两人却一直没有领证,因为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不给户口本。
外人都道何柔成功上位,成了徐超群的正妻,但其中苦楚只有何柔自己知道,她没名没分的跟了徐超群七八年,换作别的女人早就忍无可忍了,但是她却能忍,从未跟徐超群抱怨过一句,在徐超群眼中她一直是一位温柔体贴的贤妻良母,相夫教子无私付出。
所以徐超群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直至女儿徐一诺的出生,成了何柔人生中的转折,她和儿子敲不开徐家的大门,但是在加上女儿,分量就足够了。
徐一诺出生之后,何柔只对徐超群说了一句:“我和一言有没有名分无所谓,我们俩命不好,我们母子认了,但是女儿不行,她以后还要嫁人呢,没名没分的私生子,你让人家怎么想?”
说这话的时候,何柔的语气中没有抱怨,只有委屈和担忧。
这下彻底激起了徐超群的保护欲和愧疚心,为了女儿,他也必须要娶何柔。
第二天他就回了徐家,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抗衡的,反正成功的拿到了户口本。
徐一诺满月当天,徐超群就与何柔领了结婚证,何柔终于从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成为了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但是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一直不愿意见她,逢年过节徐超群带着她回徐家看二老,二老却只允许两个孩子进门,两个大人不能踏入徐家半步。
直至徐老太爷病逝,徐老太太无人照料,徐超群才在三位哥哥姐姐帮忙安抚老母亲的前提下搬回了徐家,承担起了陪伴与照顾老人的责任,同时也替几位兄姐向老母亲尽孝。
至此,何柔才算是正式进了徐家的大门,成了有名有份的徐夫人。
从小三到正房,苦苦熬了多年,她算是熬出头了,但她偏不知足。
徐临风从小到大经历过许多次意外,常与死神擦肩而过,姥姥姥爷一直觉得是因为这孩子命中犯冲,所以才经历颇多劫难,为求平安,他们老两口经常带着徐临风去各大香火旺盛的寺庙里烧钱拜佛供奉香火。
西辅有座著名的菩提寺,徐临风的姥姥姥爷还曾供了十万块香火钱在庙里为他点了盏了佛灯求平安。
其实徐临风并不信这些东西,但为了能让姥姥姥爷安心,他还是会听从他们的安排跟着老两口一起去庙里烧香拜佛。
对了,他还曾跟着姥姥姥爷在菩提寺里吃住了一个月,那一个月绝对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经历,不是因为被无上佛法感化了,而是被庙里那几位讲经的主持啰嗦怕了。
佛法无边,经文复杂,几位住持又讲的太过深奥,他听不懂。
他对菩提寺唯一感兴趣的东西,是佛像。
大殿正中的释迦摩尼像,两侧的十八罗汉,还有三大士和观音像。
佛光闪耀,威力雄大。
在寺庙里住的那个月,除了跟着姥姥姥爷拜佛听讲经,徐临风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是抱着画板度过的,他画遍了菩提寺内的所有佛像。
佛化身于像,又包罗万象,在画佛像的过程中,徐临风捕捉到了一种源于尘世又超凡与尘世的美感。
于是在离开菩提寺后,他又背着画板去了洛阳,在龙门石窟里泡了整整一个月,画了上百张形态各异的佛像。
可以这么说,徐天才沉浸在佛界整整俩月,无上佛法没感化他,感化他的是佛像中的美和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
这俩月唯一的收获,是几百张佛像画稿。
姥姥姥爷的香火钱,可能是白捐了……
但也可能是徐临风佛像画得好,感化了佛祖,才得以让他次次险中逃生。
直至徐一言来提醒他,徐临风才明白,他曾经历的那些事故都不是意外,而是何柔的阴谋。
十八岁那年夏天,他第一次与何柔交手,因为何柔激怒了他。
高考结束,他拿到驾照后开车带着姥姥姥爷出去玩,那是一座古城景点,他带着姥姥姥爷在古城里玩了一天。
古城附近有两座停车场,一座在景区南门,是景区建成时就有的停车场,另外一座在比较偏僻的景区北门,是古城的旅游业发展起来后新建的,半个月前才刚刚建好,配套设施还不太齐全,只有进出口的位置有监控。
因为南门没有停车位了,所以徐临风来的时候把车停到了北门外的停车场,他们从古城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十点钟了。
等姥姥姥爷系好安全带后,徐临风才缓缓踩下了油门,车辆平稳启动。其实他早就学会了开车,对车的一切性能十分熟悉,只不过是年龄不够一直没考驾照而已。
车还没开出停车场,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猛地踩下了刹车,但是车速却不减分毫。
刹车失灵了。
万幸的是徐临风反应很快,直接打转方向盘将车头调向了旁边的绿化带,绿化带内是半人高的灌木丛和小树苗,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灌木丛在一定程度上阻挡了车速,最后不怎么猛烈地撞在了树干上。
失控的车终于停了。
两位老人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徐临风倒是比较镇定,因为自从确定刹车失灵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什么。
这辆卡宴是他刚买的新车,根本不可能存在刹车失灵的情况,而且来的时候刹车性能还好好地,怎么可能才过了短短几个小时就完全失灵了?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刹车时被人为破坏了。
幕后真凶是谁,不言而喻。
徐临风安抚好两位老人后,迅速报了警,后来的调查结果也如他所料,刹车确实是被人为破坏了,但由于古城北侧停车场的配套设施不健全,只有进出口的位置有一台监控,摄像范围有限,所以没有拍到凶手的身影,而且古城景点人多眼杂,犯罪嫌疑人也没有在停车场内留下任何证据,最后因为缺少线索,调查就这样中断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徐临风不知道凶手是谁,这件事发生后第二天,他就回了徐家。
在此之前,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徐家了。
之前他不跟何柔计较,是因为他还没有与她抗衡的资本,现在不一样了,他十八了,成年了。
对于徐家这种名门世家来说,一位成年的子孙就意味着一份地位,徐临风不傻,他当然能够意识到这点。
而且何柔这次还触及了她的底线,她不该威胁到他姥姥姥爷的生命,徐临风彻底对她忍无可忍。
那次他回到徐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已经多年没见过自己这个大孙子了,但却一直没把他忘了,每天都在心心念念的想着他。
那天老太太一见到徐临风就哭了,抱着他哭得老泪纵横,无论身边人怎么劝都劝不好。
吃午饭的时候,徐老太太执意让徐临风坐在自己的身边,即便苍老的双手因生病烙下的病根而颤抖个不停,却还是一直在给自己的孙子夹菜。
徐临风备受感动的同时,也确认了自己的筹码,他在徐家还是有地位和份量的。
午餐结束,徐老太太就去休息了。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今天见到孙子后情绪又起了太大波动,消耗了太多精气神,实在是累了。
徐临风一直陪着奶奶,直至她沉沉入睡,他才静悄悄地离开她的房间,然而他才刚将老太太的房门关上,走廊里就响起了“沙沙”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何柔。
那天何柔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脚上穿着绣花拖鞋,墨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看向他的神色柔和平静,单是看这幅温婉娴静的外表,徐临风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杀人凶手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
何柔笑着朝徐临风走了过来,和蔼可亲道:“你爸让你去书房找他,一言和一诺都在,你看你平时也不常来家里,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快不记得有你这个大哥了。”说着,她还十分亲昵地主动去挽徐临风的手臂。
佣人们都在忙,走廊上没人。
夏日炎炎,十八岁的少年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
徐临风在何柔的手指触碰到他胳膊的那一瞬间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既愤怒又厌恶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他不明白何柔这个动作的意图,但却因此对这个女人反感到了极点。
何柔也不觉尴尬,反而如同一位调侃小辈的长辈似轻笑道:“你看你这孩子,反应怎么这么大,我不是给你带路么?”
徐临风冷冷道:“这是我家,不必劳烦小妈带路。”
“小妈”两字令何柔的神色中闪过了一丝寒意,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慈祥柔和的模样,一边落落大方地领路,一边继续与这位“小辈”笼络感情:“你也知道这是你家,那平时怎么不多回来看看?老太太总念叨你,她可是想你想得紧,今天见了你可算是把她老人家高兴坏了,所以你以后还是要多回来看看老人,多尽孝心。”
可真是能演戏。
徐临风轻笑,配合她演,看似随意的回了句:“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多尽孝心,所以刚和奶奶商量了,马上就会搬回来住。”
何柔的笑僵在了脸上,脚步也跟着顿了一下。
显然,徐临风的话全然出乎了她的预料。
听到这句话后,何柔的第一反应是儿子和女儿的利益受到了威胁,她必须要铲除这个威胁,但嘴上却回道:“啊、挺好,老太太肯定特别高兴,我今天就去安排,让佣人给你收拾一间房。”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客厅,书房在二楼,四下无人。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徐临风停下了脚步,忽然对何柔说了句:“我刚才一诺的兜里塞了一颗糖,你猜她现在会吃么?”
心中有鬼的人自然心虚,心怀不轨的同时,还会以相同的恶毒心理去揣测对方,所以何柔在刹那间神色大变。
那颗糖有毒,一诺不能吃——这是何柔的唯一想法,她原本和蔼可亲的脸色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惶恐与带着仇恨的愤怒,如果不是担心女儿的安慰,她一定当场就和徐临风翻脸了。
她下意识地迈开了步伐,想要冲上楼梯奔向书房,然而徐临风却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神色冰冷地看着她:“怕了?”
关心则乱,何柔担心女儿的安危,早已乱了阵脚,面色铁青地瞪着徐临风,也不再粉饰太平了,彻底撕破了脸:“你要是敢动我女儿,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年徐临风才十八岁,按理说还是个青涩少年,但是神色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沉与锋利,再次启唇时,语气冷得仿若一把刀:“我警告你,以后要是再敢对我和我的家人动手,我绝对饶不了你,你怎么对我,我就加倍奉还给你的儿子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