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千方百计要探听的,正是这个情报;薛白则还未完全信任她,每次只给些不算重要的消息让她透露。
至于眼前这个杜誊,看着呆,实则也呆,却总是在她小看他时,给她一个惊讶。
“五郎也识得韩公?”达奚盈盈柔声问道。
她非是为李林甫,亦非为薛白,而是为了她自己,因为掌握越多,她越有价值,越能保护自己。
杜五郎不答,自顾自对着墙傻笑,道:“你也听说了吧?韩公的谋划要成了。”
达奚盈盈眼睛一亮,问道:“五郎信任奴家,因奴家曾帮过五郎吗?”
“这……”
杜五郎不太受得了她这般亲热的问话,愈发不敢看她,缓缓蹲下身,准备从桌面下去,她的一双手却扶住了他。
香气入鼻,他当即耳朵一热,仿佛烧起来。
达奚盈盈见了这通红的耳根,心知这少年完全是个雏子。
她眼波一转,脚忽往桌腿一勾。
“哎呀。”
一声响,两人搂着摔在地上。
杜五郎只觉身下一团软绵,如坠云端,登时就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听得一声娇哼,他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见自己双手把按之处,不由大为窘迫。
“想捏吗?”达奚盈盈似在逗他,红唇轻咬。
“什么?”
“捏吗?”
杜五郎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连忙起身,倏然跑不见了身影。
达奚盈盈不由好笑,起身整理着衣裙,眼神中添了些神彩。
然而,一转头,只见杜妗正环臂站在台阶上,冷冷打量着她。
“二娘。”
达奚盈盈忽有些慌,万福道:“我方才……”
“如实与哥奴说。”杜妗淡淡道,“你的命还在我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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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韩愈?”
李林甫起身踱了两步,忽恍然大悟,脑子里隐隐有了破局之法。
“可有临摹?本相要亲眼看看此人的字。”
“回右相,韩愈这草书中的气魄,非一般匠人可仿。”达奚盈盈递上一个卷轴,“真迹方显名家手笔。”
李林甫接过看了一会,喃喃道:“本相得看了真迹,才能确定。”
“那……是否奴家偷偷将卷轴带来?”
“不。”
李林甫略略犹豫,道:“本相亲自去丰味楼看。”
“右相?”
“下去。”
李林甫驱退达奚盈盈,思量着既不能金吾静街、大张旗鼓地过去看,恐怕只能乔装改扮、微服出行了。
可是,十年来从未冒过如此风险,今日却只为了看一幅字吗?
以字见人,若不能透过字迹来分辨韩愈其人,与之对招,岂有必胜之理?
思量着这些,李林甫看了看身上的官袍,终究还是下了决定,要在一开始就将这祸端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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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丰味楼后院的小阁。
“知道了,你去吧。”
达盈奚奚有些好奇杜妗为何也躲在屏风后接见自己,但说过消息,还是退了下去。
门被带上,小阁里响起对话声。
“哥奴竟要亲自来。”
薛白道:“他这次倒是谨慎。”
杜妗笑道:“换言之,若我要杀他,此时便是十年未有的良机。”
“杀他做甚,我们是要上进,又不是要下狱。”
“你这次不会有危险吧?”
薛白的声音比往昔更为从容淡定,道:“庙堂风波与我何干?我分明什么事也没做,每日只是读书练字写文章。”
“嗯。”
“我近来在学高将军用计,顺势拨动全局,而仿佛身在局外。你觉得如何?”
“不像。”
“何处不像?”
“……”
过了一会,薛白的气息便没那么从容了。
屏风后两人的身影绰绰,屏风也晃动起来。
薛白用心体会着手掌中的触感,忽然心念一动,有些事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觉得太荒谬。
如今想来,也许不是荒谬,而是自己还不够融入大唐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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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声起,劳累了一日的人们又要依依不舍地回家。
薛白与杜家姐弟策马走在夕阳下,周遭景致宁和,正是“日晚春风里,衣香满路飘”。
却少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布局好一场小小的阴谋。
若说春闱覆试是为了名望、朋党,这次,则是为了给自己扶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仕途要想走得顺遂,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
“我今日自重了一次。”杜五郎忽然道。
“是吗?”
“今日我才知,男儿自重,真是很难,反而更敬佩你了。”
“不必,我也时常做不到。”
“我懂的。”杜五郎叹息一声,看了看自己的手,道:“这种意志……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薛白问道:“收到请帖了吗?”
“什么请帖?”
“李亨新婚。”
“他为何要请我?”
“哦,你没收到。”
杜五郎大讶,问道:“你收到了?”
“嗯,春闱四子都收到了,走了。”
“……”
还未到升平坊,薛白转道向西,心中思量着李亨为何邀他们赴宴。
如今朝堂上关于是否任杨銛、裴宽兼任盐铁使之重职一事争得不可开交,因为它代表着大量的实职、巨大的利益,一旦李隆基点头,将完全改变朝堂的格局。
此事对右相府、东宫皆不利,这支势力本就是要从他们双方身上割肉。
“婚宴?总不会联手吧?”
薛白忽然扯住缰绳,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荒谬……李林甫、李亨斗得死去活来,会联手压制此事吗?
他往宫城的方向回望,仔细想了想,其后,眼中惊疑散去,眉头舒展开来。
既然都安排好了,任他们应对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