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有乐伎见庞三娘引起了薛郎的关注,忙娇呼道:“请薛郎莫被这‘卖假脸贼’骗了!”
过了一会,薛白皱了皱眉,倾身道:“老旦还是得从方才那些低层宫人里选。”
庞三娘一听,快步赶出,万福道:“薛郎,那是如今教坊最好的内人。”
时近黄昏。
于他而言,名额愈多,筛选的次数愈多,收的钱自是愈多。
如他所言,这任家四姐妹确实都是第一等的美貌,嗓音与歌艺俱佳。但他隐约感到,她们并没有在认真唱歌,只在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对视之间,羞涩而笑,秋波暗递。
王鉷已身兼二十余职,大部分时候就在王宅旁的议院务公,听闻儿子被打得半死,披着一身紫袍转回家中。
这个小内人,乃是左教坊万里挑一准备着上元节要到御宴上献歌舞的绝色,关系到他与教坊使的前程,如何能让薛白挑走了?
薛白遂站起身来向那边看去。
“快拦住她!”
他带来的人,王忠嗣对音律不感兴趣,打完人就在檐下坐着闭目养神;杜五郎只对凶案感兴趣,瞪着大门等人来捉王忠嗣,准备挺身而出。
穿过一道仪门到了内人们居处,路边皆是清一色的美娇娘,身披鱼纹彩锦,婀娜多姿,正在路边清歌曼舞,一派优雅端丽景象。
杜五郎跟在薛白身后,眼睛都不知往哪看才好,时不时摸一摸鼻子,生怕流出鼻血来,出个大丑。
相比起选乐工,选角就显得香艳许多。
“当然可呀!”
“如何回事?”
念奴大概猜出哪个是薛白了,趁还没被带走,径直开口唱了起来。
她是唯一没有依着西厢记的戏文准备的一个,但那空灵的声音一起,竟然直接就盖过了所有人。
“快,带下去。”黄晦慌忙打断了念奴的歌声。
薛白再不懂行,这种明显的水平差距还是能听得出来,不由问道:“这是何人?”
“有兴趣。”颜季明赧然,挠头道:“但音律之事看天赋,我天赋太差了,君子六艺,只会五艺。”
“不知。”王准提起来就恼火,道:“我在教坊招呼鲜于二郎,倒没想真让他攮了张四娘,只想让苏五奴灌醉他,教这土鳖出个丑。娘的,忽然一老东西窜进来见人就打,将我的人全撂倒了,还打死了苏五奴,我根本不知如何回事。”
“你跟我走。”
很快,庞三娘走到薛白近前,看得出她妆容颇重,衣着华艳,但竟看不出年老,犹如少女一般。
“黄晦如何说?”
“薛白动我,我念这小子在圣人面前献了几次宝,才来提醒阿爷,否则我已弄死他!”
“人生而不同嘛。”杜五郎掰着手指,“我勉强也有六艺。”
庞三娘一愣,只觉恍在梦中。
“别拦我,为何不给我唱新曲?”
圣人爱歌舞百戏,给了她们这种平家女子一个光耀门户的机会,如裴大娘、公孙大娘、许合子,名扬天下。
王鉷问道:“方脸,剑眉?”
她豆蔻年华,梳着荷叶髻,穿着红色舞衣,双臂挽着彩练,有着玉一般的肌肤。
薛白这才明白为何颜季明会叹惜“音律之事看天赋”,其实是有些残酷的。
其实她保养得宜,在这个年纪的妇人中亦属年轻美貌,可惜,她想要的那份前程永远无望了。
私下相处,王准竟连在王鉷面前都不嘴软,捂着肚子叫嚷道:“我凭陪圣人斗鸡的本事嚣张,阿爷有甚好不高兴?”
“王忠嗣与薛白混在一块了?”王鉷沉吟道:“唾壶还敢与我说杨党没拉拢王忠嗣。”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事可大可小,有理大可告状,告赢了给圣人一个罢王忠嗣的由头,告不赢,他自有办法让圣人觉得王忠嗣有心机。
急着对付王忠嗣的是右相,禀明此事,一则是利用右相府出头,二则也是与右相修好。
“奴家拜见薛郎,歌舞一道,奴家自诩不俗,恳请薛郎给一个机会。”
王准根本不将韦会放在眼里,啐了一口到对方脚下,这一动肚子又是剧痛,哼哼唧唧让人将他抬回家中。
这些年,她化妆,拼了命地到权贵府邸表演,挣钱,贿赂教坊使,终于有了名气,但她心里明白,众人都只是看笑话,看她这个卖假脸贼觉得有趣。
“是吗?”薛白目光看去,确实见到四名美貌女子上台。
“就由她来演崔夫人吧。”薛白道。
可惜,一个红衣小女子还是提着裙子跑了出来。
“右相,你看此事……下官是否借机给王忠嗣上点眼药?”
王准说话时也皱着眉,总觉肚子难受,在榻上打滚,痛呼不已。
李林甫沉吟着踱了几步,作了判断,道:“也知会胡儿一声。”
黄晦当即变了脸色,警惕地往那边挥手,示意小宦官将那位拦住。
不想,黄晦竟是大喜,拍掌道:“薛郎想挑几个都行,多多益善。”
娇。
薛白问道:“冒昧了,可否请三娘卸了妆容我一观?”
“尻。”
这边让颜家兄弟帮忙挑选乐工,薛白叮嘱宁可多挑些回去慢慢筛选也不能错过了人才,他则由黄晦引着去选角。
好在,颜家兄弟能帮些忙。
“奴家……拜见薛郎。”
她也明知道抹不掉这一缕皱纹,却还是傻傻地把所有钱财都给出去。
“哦?”
但此事虽说过了,右相似乎还是怀疑他。
“都能,都能。”黄晦笑道:“不知薛郎要挑几人?老奴听闻该有七八人吧?”
“可否多挑些,一边调教一边选。”
“十二郎还懂音律,帮忙选拔一下吧。”
反正不是现在就确定角色,薛白倒也无所谓,只是确实还没找到特别满意的演崔莺莺的人选,已稍有些不耐。
念奴只唱了两句,已被拖了下去,仓促间以有些哀求的眼神看向薛白。
这种宦官很擅殷勤,一直带着笑意,不等薛白说话,已让杜五郎将她们的名字记上。
黄晦俯下身子,道:“薛郎且看,接下来四位可是最出挑的。”
薛白听到了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一个词牌名,念奴娇。
这点薛白倒是听李腾空说过了,但对于他而言,能看出要用什么乐器也很厉害。
“是。看出来了。”
黄晦见状,得意洋洋,一路引着他们到了歌台前坐下,拍了拍手,唤他精挑细选的内人们出来展示才艺。
今日的选角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仪门处忽有宦官与婢女的呼叫声响起。
这一路过去,王鉷还想到了一桩小事。
“这又想起自污了,潦草,粗鲁。”
薛白也没催促,她等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头来,显出那张老脸,蓦地眼睛一酸,哭了出来。
黄晦话音未了,有小宦官慌忙赶来,禀道:“黄公,韦郎来了,与薛郎的同伴起了口角,发了大脾气,说要到圣人面前告御状。”
“又出何事了?!”
“也就是……就是……争抢张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