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家人
玉真观。
小池边杨柳依依,李季兰搁下手中的笔,瞥了李腾空一眼,莲步轻移至琴台。
素手拨琴弦,泠泠三两声。
李腾空看着纸上的词曲,随着那琴音唱起来。
“最爱西湖三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一世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
唱到最后,歌声渐低,犹婉转起伏。
恰此时,皎奴赶来禀道:“十七娘,十郎来了,让你到大堂相见。”
李腾空遂匆匆走开,李季兰于是独自揣摩着方才的歌声,修改着唱词,偶尔抬起头看向天空。
“眠儿,你说西湖是怎样的?我还未曾见过西湖呢。”
“与曲江差不多吧。”眠儿正趴在案台上磨墨,似睡非睡,嘟囔着应道。
“不,薛郎说了,西湖有断桥残雪,有飞来峰灵隐寺,有孤山落梅。”
“季兰子听他胡说,他才多大,一定也没去过苏州。”
“是杭州。且他真的知道好多,天下各地风土人情信手拈来,博闻强记,平生仅见。”
李季兰一直夸,眠儿听得睡意顿消,想到自己都帮忙勾引了,如今还落到这结果,分外委屈,在心里骂了好几句。
过了一会,李腾空从前院转了回来,李季兰问她家中来找是因何事,李腾空只是不答。
“定与薛白那负心汉有关。”皎奴低声抱怨道。
“不许胡说。”李腾空叱道,“我是修道人,往后莫再让我听到你这等言语。”
“就是。”李季兰上前握住她的手,“伱我师姐妹著书弹琴,多自在,本就是不打算嫁人的。”
“季兰子。”李腾空很欣慰,“你终于有道心了。”
“我知道的,腾空子与薛郎不过就是朋友间的往来,就像无上真人与摩诘先生,朋友之谊,知音之义。”
“对……不是,不是的。”
“哪里不是?”
“嗯,确实是朋友之谊,知音之义。”
“既如此,我们走吧。”李季兰开心道:“得去问问薛郎,西湖到底该如何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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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兴坊离皇城很近,穿过安福门,再往南走一些也就到了。
然而,才到皇城十字大街,眼前的场景却叫人吃了一惊,只见许许多多的书生已将秘书省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的呼喊如潮水一般翻涌着。
“看看我的行卷吧!”
“薛郎,刊刊我的诗啊,‘雨颗青玑密,风香白雪翻’,如何啊?!”
“吾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薛状头……”
这场面长安城不是第一次出现,往往春闱之前,主考官的府邸总有这样投行卷的举子。今日则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许激昂。
让人吃惊的是,倒还真有小吏出来,一本正经地在檐下支了张桌案,收集行卷并登记他们的姓名,此举更是点燃了众人的热情。
倒有些像曲江会时小娘子们簇拥状元郎的情形。
“皎奴,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喏。”
皎奴过去时,只见那些书生们正在小吏的引导下排起了长队,她遂上前向那小吏问道:“薛白呢?”
“校书郎刚才还在,此时自是去求见左相了。”
“信你?”皎奴冷哼道:“你去告诉他,我家小娘子来了,让他来相迎。”
她语气傲慢,那小吏还没有反应,在排队的书生们已有人叫嚷起来。
“你谁啊?凭何状元郎要先见你们?”
皎奴不愿自报家门,转头一看,遂道:“见如仙女一般的小娘子,当然好过见你这又老又丑的书生。”
“去去去,状元郎见我辈志存高远之士尚且来不及,岂会见你们这些哭哭啼啼的小娘子?”
“就是!”
皎奴还要反驳,旁的书生们已扬起了手中的邸报,纷纷述志。
“男儿志在千古功业,岂因红粉误身?”
“小娘子就一边去吧,休影响我等做大事。”
“你们……”
“去吧,去吧。”连那小吏也劝皎奴道:“状元郎公务繁忙,连见这些士子都来不及,如何有工夫理会你们。”
“哼。”
皎奴虽有拳脚,见这场面也是无奈,气呼呼地走了。
周围一众书生顿时欢呼。
恰此时,有小吏忙不迭地奔来,大喊道:“薛状元求见了左相、韦公,已得到答复,将再办一份邸报,名为《天宝文萃》,使诸君佳作传扬天下。”
“太好了!”
“若能刊我的诗,我愿奉薛郎为座师!”
“……”
那边的马车中,皎奴将这情况回报了,李季兰竟是道:“原来薛郎真是这般忙碌,难怪许久不肯来见我们呢。”
皎奴听得这般没骨气的话,不由白眼一翻。
“毕竟是做成了一桩利国利民的大事。”李腾空道。
今日是无可奈何了,她们只好转回玉真观。
但她们要见薛白总是有办法的,明日薛三娘便要出嫁给杜五郎,薛白总是要去的。李腾空遂安排皎奴先去看看薛三娘。
“你去问三娘有何需要帮忙准备的,我与季兰子明早再过去陪她梳妆。”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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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省。
陈希烈眼看着小吏匆匆跑了出去,焦急地起身踱了两步,回头一指薛白,道:“本相何时答应过办《天宝文萃》报?本相说的是启禀右相。”
薛白彬彬有礼地一抬手,道:“左相请便。”
“你!”陈希烈脸色不豫,质问道:“为何不等本相禀报过之后,再告知那些士子?”
薛白却是连借口都不找了,含笑不语,意思是左相你也明白,我就是故意的。
这态度有些讨厌,但其实比随便找个借口反而真诚些。
陈希烈叹息道:“你把本相架得太高了啊。”
薛白云淡风轻道:“做份内之事而已。”
陈希烈没工夫再掰扯,摇了摇头,急匆匆赶去右相府。
无论如何,他得说服李林甫答应办这《天宝文萃》报,打个时间差,仿佛是听右相安排才答应那些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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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李珍、杨洄、李昙、贾昌正在打骨牌,桌案旁摆着的正是好几份邸报。
“若不看这邸报,我还没意识到,陈希烈近来很显眼啊。”
“老东西耐不住寂寞了,哥奴都还未辞相,他已准备站出来主持朝局。”
“嘻,哥奴忍得了这个?陈希烈完了啊。”
李珍随手打出了一张牌,淡淡道:“不是这般简单。”
因他长得太像圣人年轻时,给周围人一种陪圣人打牌之感。
平时也是,众人下意识都会仔细听他说话,久而久之,李珍愈有威严,且他对时局还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陈希烈没变,还是那窝囊样。上表著书,开馆刊报,杨党故意推陈希烈出面,吸引哥奴的注意,实则好处落在谁手里?”
“原来如此。”杨洄早见识过薛白的手段,此时恍然大悟,问道:“那若是陈希烈、杨銛联手,可斗得过哥奴?”
“一个盖章宰相,一个昏庸国舅,济得了何事?”李珍面露讥笑,“圣人虽宠爱杨妃,却不糊涂,岂可能放心将国事交给这些人?”
杨洄指了指邸报,又问道:“那这?”
李珍先从容淡定地碰了一张牌,反将那邸报的副面翻出来,点了点自己那首七言律诗。
“歧王的诗写得真好,比得了李太白。”贾昌盛赞道。
“好诗!”李昙吃了一张牌。
李珍笑了笑,道:“由那些老东西们去急,急也是瞎急,邸报是给年轻一辈养望的,上了报的名字,往后方是大唐之柱石。”
“通篇看来,唯此一诗最好!”杨洄赞道:“歧王不仅诗好,看待朝政更是目光如炬。”
“改日你设宴,邀薛白来。”李珍道:“此子是个会做事的。”
“好。”
贾昌不敢聊朝政,话题转到薛白身上了,他才渐渐话多了起来。
“对了,杜宅婚宴还给我下了帖。想必杜家子娶薛灵之女本意也是为了亲近薛白,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李昙摸着牌问道:“薛灵也欠了你不小一笔钱吧?”
“嗯。”贾昌道,“薛徽将军与我交情不错,冲着他的面子借出去上百贯。”
“我和薛灵的账可也还没算。”李昙冷笑一声,重重将手里的牌摁在桌上。
薛灵欠了他赌债不提,还敢让狐朋狗友打劫他的妻子张泗,此事他如何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