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宦官趋步赶到薛白面前,展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薛郎,委屈你配合查案,你可以回府了。”
“多谢内官。”
<div class="contentadv"> 薛白曾几次在宫中见过眼前这个宦官,但此前并没有机会交谈,宫中内侍他也不能一个个打听名字,遂问道:“我看内官十分眼熟,但不知?”
“张韬光,官任内侍省内侍伯。”
这官不算高,张韬光在薛白面前颇为恭谨,回了一礼,小声道:“这次贵妃回宫,国舅也不少交代我进言。”
“原来是自己人。”薛白也捧场,如此应了。
张韬光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灿烂起来,连连点头。
紧接着,薛白又问道:“但不知,我的官职?”
张韬光一愣,赔笑着道:“朝堂之事,我亦不知。但薛郎才华横溢,必能一展其才。”
“借内官吉言了。”
薛白彬彬有礼地应着,面上半分不显,但心里却在想,杨玉环说的,偶尔见到有绕过高力士向圣人单独禀奏的宦官,张韬光也算一个。
当然,有时候禀奏的可能只是唾壶满了之类的小事。
所谓“韬光养晦”,张韬光这名字看起来就很像是暗探。
总之不能被这些人发现他冒充成了皇孙李倩。
……
宣阳坊,薛宅。
“郎君回来了!”
有婢女大喊着,提着裙子向后院跑去。
薛白则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看着自己的宅院,倒有些认不出来了。
因宅院中多了很多的仆婢,以及各种奢侈的物件,不像是薛宅,倒像是虢国夫人府。
待前方一众美人迎出来,颜嫣、青岚、杨玉瑶、念奴、明珠……环肥燕瘦,如百花齐放,薛白看得只觉头大。
难得的是,杨玉瑶显得十分疼爱颜嫣,允她以主母的身份跑上前先迎薛白。
“夫君。”
万福一礼之后,颜嫣等与薛白近了,小声道:“又惹完祸,全身而退了?”
“担心吗?”
“我可不担心,没嫁你之前早就习惯了。”
薛白小声问道:“你呢?与阿姐相处得不错?”
“那当然。”颜嫣理所当然道。
当着众人,夫妻俩也只匆匆打趣了这几句,之后众人进了堂,只见堂上摆着许多匣子,里面装的都是各种名贵药材。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你回来前,我们正在看这些藏品里,有哪些可以给颜嫣调理身子的。”杨玉瑶道,“放心,不会乱用,回头再请些御医来。”
薛白也不与她客气,道:“多谢阿姐。”
杨玉瑶莞尔道:“不急着谢,待颜嫣能给你生个大胖儿子了再谢我不迟。”
薛白微微错愕,目光看去,杨玉瑶正颇宠溺地对颜嫣笑了笑,像是在说,身为正妻得有嫡长子才能服众,她是支持她的。
他却知颜嫣年岁还小,且身子骨不是一时半会能调养好的,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
另外,只盼杨玉瑶这次跑来借住,莫带坏了薛宅的风气……
谁知当晚,薛宅的风气就被败坏了。
上半夜,众人还一起在院子里纳凉,欢声笑语,薛白、颜嫣都以“阿姐”相呼杨玉瑶。
到了下半夜,因薛白与杨玉瑶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聊,遂抵足而眠,彻夜相谈。
“……”
“世人本就非议你我,如今你又暂住于我家中,只怕更免不了有人嚼舌根了。”
“你现在才说?”杨玉瑶嗔了一句,“此事我替你想过了,等你与颜嫣生了孩子,我们的风言风语自然也就消了。”
“她年幼体弱,不急在一时。”
两人说了一会儿家事,话题才渐渐转到正事上来。
“瑶娘可知,火是如何起的?”
“李齐物那宅子里起的火。”杨玉瑶随口应道,“谁知是怎起的火。”
薛白侧过头,借着屋中微弱的烛光看向杨玉瑶。
只见她脸颊上的潮红还未褪,头发散乱着,眼神喜悦中带着疲惫。
他仔细盯了一会,甚至都看到她的羞意了,也没见她有闪躲。
“不是瑶娘放的火?”
杨玉瑶听得有趣,笑问道:“为何是我?”
“眼看圣人迟迟不接贵妃回宫,你便为她解围。”薛白道:“放火烧了自己的宅院,你有这样的魄力。”
“这般一说……那就当是我放的。”杨玉瑶拿脚在薛白小腿上一勾,脸色反而得意起来,“我心狠手辣,你可怕了我?”
“李齐物宅中有人在住吗?”
“好像是他举荐的一个官员,原是他的门客,暂居在他宅中,姓崔。”
此事,似乎真不是有人要杀杨玉环,薛白遂放心了些许……
~~
此后几日,薛白反正丢了官职,无非是在家中陪陪妻妾家人,也不忘准备给贵妃寿辰要送的贺礼。
就是请一些工匠来敲敲打打,制作些道具。
颜嫣对他在做什么很好奇,能跟在他身后一整天,看那些单调木活怎么都看不厌。
“在看什么?”
“刨木花。”
“有何好看的。”
“我觉得看得高兴。”颜嫣道:“感觉身体都变好了。”
“是,你可以靠看刨木花治病了。”薛白随口嘲笑了一句。
但等到天黑,工匠们都回家歇了,他也会亲自刨木花给颜嫣看。他不会木工,就是纯刨,渐渐也觉得刨木花十分解压。
他以前跟老奸巨滑的人待久了,人会变得城府深沉。但与颜嫣待得多了,就容易变得这般傻气。
“夫君,你那么喜欢当官,现在没官当了,是不是很烦。”
“我估计,圣人就是烦我当御史了,整天弹劾这个、劝谏那个,干脆罢了我的官职,等这次给他献个贺礼,他会重新封我官的。”
“那你不就又成狎臣了吗?”
薛白一时倒是被问住了。
到最后,他也没回答颜嫣这个问题,岔开话题,让厨娘来把刨出来的木花收走当火引子。
……
这种百无聊赖的日子没过多久,五月二十二日,忽有客来访。
“建宁王?”
薛白收到拜帖时,正与妻妾家人们在下跳棋,闻言颇为惊讶。
“你认得他吗?”杨玉瑶问道。
“见过一两次。”薛白回忆道:“该是天宝五载,我对付李静忠时见过他,当时不是太愉快。”
“那他是来找麻烦的?”
薛白想到一件事,道:“我去见见他。”
他让人将李倓带到堂上,亲自过去相见。
这次再见面,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不仅年纪相仿,还都是一样的身量高大,相貌英挺,多少也有些亲近之意。
说来,薛白与李俶一开始也有一些亲近之意,后来被李俶的强人所难渐渐磨没了。
“建宁王此来,不知有何事?”
“我阿妹与你是邻居,方才过去探望她。”李倓道:“久闻薛郎大名,顺便前来拜会。”
“皇孙可以私下交结朝臣吗?”
“你如今已不是官员了,不是吗?”李倓玩笑着反问了一句,神情诚挚了些,道:“我过去年少无知,不知薛郎与李静忠之间的恩怨便强出头,此来道个歉,略表愧意。”
薛白道:“各有立场,建宁王万不必如此。”
李倓道:“你有很多看法与我不谋而合,只盼往后能有机会探讨。”
彼此还不熟悉,他初次来拜会,没有交浅言深的必要,表示了好意,很快也就起身告辞了。
李倓离开了薛宅,翻身上马,自回了百孙院。
薛白宅,一名卖馎饦的摊贩正在收拾桌案上的碗筷,抬眼一瞥李倓离开的背影,当天就将消息禀报了上去。
……
“建宁王见了薛白。”
“知道了。”高力士捧着茶碗饮了一杯,道:“继续探着。”
他既试探不出薛白的底细,只能如此派人盯着。
来人匆匆来,又匆匆地走了,内侍省二楼的栏杆上,冯神威站在那看着这一幕,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些苦意来。
想了想,冯神威收拾表情,入内见了高力士。
“阿爷,贵妃寿辰近了,荔枝还没到,圣人又催了。”
“快了吧,今年筹备南诏的战事,前阵子宫中又出了事,难免耽误了些。”
“是啊。”冯神威想了想,问道:“阿爷是在派人盯着薛白吧?”
“你如何知晓的?”
“李大宜做事不密,孩儿听到了。”
高力士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道:“没什么,那竖子总惹麻烦,得盯紧了他。”
若是往常,他这般说,冯神威也就信了,但近来发生的诸事,却件件让冯神威感到不简单。
吴怀实的告状、高力士私留的铜镇纸……
冯神威不由在想,建宁王忽然想要结交薛白,莫非是怀着其它目的?
~~
人若总盯着敌人,敌人就容易越来越多。
而若总抱着怀疑,有些事就容易越怀疑越真。
还有些事就像被扑灭的火,只要有风吹一吹那余烬里的火星,很可能又再次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