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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心意(2 / 2)

满唐华彩 怪诞的表哥 10485 字 8个月前

        皎奴虽然不算聪明,毕竟是见过人情险恶,与未经世事的李季兰、懵懂迷糊的眠儿在一起,竟还成了智囊。

        <div  class="contentadv">        薛白点了点头,心中有数,道:“放心吧,不必让腾空子沦为官奴,她会安然无恙的。”

        “嗯!”李季兰用力点点头,“我就知道薛郎什么都能做到。”

        分开那么久,她有许多话想问,偏是知自己没资格,于是又拿她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瞥向薛白。

        虽然是在说着正事,薛白也有些吃不消了,假意打了个哈欠。

        “睡吧,明日再谈。”

        ~~

        圣人体谅,等到次日才派人召薛白入宫,问南诏一战的详情。

        薛白遂先念了高适的那首诗,之后据实而言,却在言语之间几次偶尔提及王忠嗣的忠心。

        相比功劳,他认为李隆基更在意臣下的忠心与否。

        “我们绕过苍山,却见阁罗凤筑起龙尾关,士气顿落,王忠嗣执意攻城,言必献阁罗凤于圣人,以消圣人之怒,遂点齐三军……”

        言语是有用的,但李隆基近年来也听了太多王忠嗣的谗言,依旧不太相信王忠嗣是整天把他挂在嘴边的人。

        在他心里,王忠嗣只要与李亨走得更近些,便是原罪。

        终于,他抬抬手,道:“你的折子朕都看了。说另一件事,你为何要保李林甫?”

        “臣并未要保全李林甫,臣与他素来有仇。可臣不愿将士们征讨南诏的功绩因此事而被掩盖。”

        “没有私心?”李隆基饮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道。

        薛白迟疑了一下缓缓应道:“有,臣与李林甫之女是挚友……”

        “朕记得,龙池宴上才说过此事。”

        “臣惭愧,臣与李十七娘确是清白的。”

        薛白不用看,也知李隆基肯定是不信,他想了想,低下头又解释了一句。

        “说是挚友或不恰当,其实,臣心里爱慕李十七娘,只是不愿与李林甫牵连,才未能娶她,也不敢逾越礼数。”

        薛白说的是实话,他如今已非常了解李隆基,知道这个皇帝极聪明又极爱揣测臣子之心,因此如无必要,他绝不瞒他。

        可也恰恰是这种情形之下,他说出了真正的心里话。当着天下最重权势、最无情之人,说最发自肺腑的话。

        李隆基了然一笑,道:“朕便知你有私心。”

        薛白面露惭愧,不敢狡辩。有些发呆,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见他如此,李隆基便想到他虽忤逆,但一向是个直臣,道:“你是又想掺和此事不成?”

        “圣人英明,一眼就看穿了臣的心思。”薛白坦言,道:“臣以为杨国忠也有私心,要借着对付李林甫树立自己的威望。李林甫咎由自取,但臣不愿让杨国忠对圣人有所欺瞒。”

        “呵。”

        李隆基轻笑一声,略显不屑。

        但薛白与李林甫有仇是真的,在此事上确实可能给他一个更诚实的答案,这答案很可能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但李隆基要知道。

        “朕准你查此事……高将军,给这竖子一道旨意。”

        不料,薛白又道:“臣斗胆,还有一个请求。”

        “朕看你是胆大包天了。”

        “臣想接出李十七娘。”薛白道:“李林甫亦是宗室,即便有罪,也不宜牵扯无辜家眷。若李十七娘无恙,臣没了这牵挂,更能秉公无私地查此事。”

        “一派胡言。”李隆基道:“你自己说,这些话有道理吗?”

        “臣随征南诏略有薄功,唯此心愿,恳请圣人赏赐。”

        “恃功而骄,况且朕难道未赏你吗?忘了自己才升的中书舍人,这官不愿当便罢了!”

        这里说的“罢了”却是真的罢官。

        薛白最是官迷,此事显然是直接戳到了他的痛处。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犹豫了一会之后,竟是一揖,应道:“臣愿以中书舍人之官位,换李十七娘自由。”

        “放肆。”

        李隆基又叱了一句,但却不可能在这时节真罢了薛白的官。征南诏有功则赏,这是他承诺过的,天下人都看着。

        故而,叱过之后他便一挥手。

        “为女子求情,窝囊,拿着旨意滚罢。”

        如此,竟是答应了。

        薛白故作惊喜,盛赞了李隆基的大度,领旨退出大殿。

        这次面圣,他到最后都没见到杨玉环,似乎他们之间的姐弟之情已随着时间而变淡。

        毕竟已有一年未见了。

        但义姐只是义姐,眼下他得先救出他的红颜知己。

        ~~

        大理寺狱中没有人再被拖出去审,牢饭与伤药开始发放了,衣服、被褥等物件也被允许送了进来,还有狱卒清理了牢房里的脏污。

        如此一来,坐牢的感受便大不相同。

        李腾空给李十四娘服了汤药,次日再把了一次脉,稍放心了些。

        她自己也十分疲惫,偏是初逢大变,躺在茅草堆上始终难以安眠,脑子里想着家里往后的出路。

        难免还是想到了薛白。

        见他平安从南诏回来,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放下了。而她了解他,知他即便出手相助,很可能也只会救她一人,对李家该只是略尽些力气。

        那……该求他吗?

        这问题翻来覆去地想却下不了决心,到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即使想求他,也得见得到他才行。

        “才不是想见他。”

        她心里这般念叨了一句。

        一直等到了傍晚,终于有狱卒过来,径直走到这间牢房前打开牢门。

        “李腾空,有人要见你。”

        李十一娘听了,反而更快站了起来,拉过李腾空,低声道:“一定是薛白,你能成吗?可需我一起去教你说话?”

        “我去见他就可以。”

        “嗯,勾引他。”李十一娘附耳,叮嘱道:“一定要勾引他。”

        李腾空四下看了看,生怕让旁人听到。理了理耳鬓的碎发,快步走了出去。

        她其实想找一个铜镜稍微拾掇一下,修道之人可以断情绝性,却不能不爱美。

        待走到牢外的问讯房外,她愣了愣,只当自己误会了,来的不是薛白,而是问讯的官员,但进门一看,还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你怎在这里?”

        “我得了圣命,问询你阿爷这桩案子。”薛白扬了扬放在桌上的中旨,公事公办的态度。

        然后态度一变,他温和地笑了笑,道:“你随我走吧,暂住在和政郡主家,季兰子如今便安排在那。”

        李腾空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恍神,但却是道:“若只是我一人,我当时便随玉真公主离开了。”

        “我知道。”

        薛白是懂她的,对此早有准备,道:“李十四娘病了,你把她也一起带走吧。李家家眷之中,你还可再带上三五人。”

        李十四娘是杜位之妻,近日杜位也在为此奔走。薛白得了圣旨,已与杜希望联络过,多带走几人,该是能应付得了。

        李腾空依旧想再试着救救家人,她想了想,认为要想请薛白全力出手,仅靠两人之间的情谊还不够,得给他更多的理由。

        “你可知杨国忠给我阿爷定罪的证据是如何来的?”

        薛白摇头道:“我刚回长安,对诸事还不甚清楚,只略有猜测。”

        李腾空于是把从陈希烈处打探到的消息悉数说了,道:“李献忠之所以叛乱,起因在于安禄山杀了他的部将哥解……”

        薛白一直对安禄山有敌意,若是为了对付安禄山,或有可能让他揭破杨国忠与安禄山合作诬陷她阿爷之事。

        “都有哪些证据?”

        “陈希烈没说,但我听十一娘说了些事,阿爷备了一手以阻止李亨登基,曾授意安禄山养兵自重,并给了他一些舆图及大唐各镇兵将部署的卷宗。此事近年来渐渐被朝中一些官员知晓,故而众人皆言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想必是为了消弥这种声音,安禄山把这些证据交了出来,全部推给我阿爷与李献忠,作为共谋造反的罪证。”

        薛白听了,目光一动,留意到一个颇重要的细节,问道:“李十一娘竟知晓这么多事,那么,杨齐宣也知晓了?”

        “是。”

        “怪不得,杨国忠让杨齐宣出面作证。”

        薛白沉吟着,心想杨齐宣能成为指证李林甫的证人,其实也能成为指证安禄山的证人。

        可惜,李隆基不会信的。

        若是利用杨齐宣向更多有识之士证明安禄山的野心,发展自己的势力呢?

        李腾空等了一会,见薛白一直在思忖,心中渐有了希望。

        她试探地问道:“依这思路,有可能翻案吗?”

        薛白没有回答,而是道:“陈希烈想必是故意告诉你这些的,他什么都清楚,但不敢亲自做。多留了一手,想着万一事有变化,你也有能对付杨国忠的手段。”

        “如今回想起来,是这般,陈希烈这般,不论事情如何发展,他真是不亏的……还真是又精明又懦弱。”

        两人于是都笑了笑,仿佛要由此再次携手合作了。

        然而,薛白又道:“可陈希烈还是站在杨国忠那边,你可知为何?”

        “为何?”

        “你阿爷即便没有与李献忠共商谋反,也与安禄山共商谋反了啊。”

        李腾空这才意识到,薛白想对付安禄山,大可先给李林甫定罪,且办得越重越好,哪怕把李家满门抄斩了,到时木以成舟,再找机会牵连安禄山,成功的把握还大一些。

        也许这正是杨国忠的思路。

        她顿时失望,感到一阵无力。

        薛白叹道:“你阿爷确有不臣之心,在圣人看来亦是如此,要脱罪是不可能的。”

        “嗯。”

        李腾空道:“我明白的,其实你的立场,该是与杨国忠一样。”

        “不尽然,我还是会尽力保全你家人性命,但能做到什么程度,不好说。”薛白道:“我只保证,我会全力以赴。”

        李腾空诧异道:“为何?”

        “不冲突,即便你阿爷翻不了案,无辜的家眷也可以救。当然,李家良莠不齐。其中有些恶劣之徒,我爱莫能助。”

        “我是说……你为何要出力?”

        薛白叹道:“你想的太多了,你不需要替我想一个理由。”

        “可你是官啊。”

        “我是官不假,但首先我是我。若一定要理由,那就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薛白看向李腾空,问道:“为了你,这理由够了吗?”

        这是近乎告白的话,使她不由错愕。

        她一直以为,他在官场做事需要一个有利可图的理由的,因为对两人之间的情义没有信心,毕竟他曾不愿娶她。

        此时她才发现,两人的情义于他也很重要。

        脑中不由浮现起彼此曾有过几次拥抱,她无意识地上前一步,抬了把手。

        对视的目光没有移开,两人有了一个久违的拥抱。

        “其实,我没想过能改变什么事,只是想尽力做些什么,求一个心安罢了。”

        “嗯。”薛白道:“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可以吗?”

        “有我在。”

        这一句话,李腾空顿觉肩上的重负松了下来,她把头埋进薛白怀里,终于狠狠地哭了出来。

        像是过去许多年忍下来的泪水,要在今日一次流干;像是心里最坚硬的壳由此忽然碎掉了,将最柔软的部分交给了他。

        什么修道之心,什么出尘之态,尽数被她抛开,她放肆与薛白诉说着她的心里话。

        “我早就知道阿爷那般行事要落得这个结果……可怎么劝他们也不听……”

        说过了家事,她甚至还埋怨了他。

        “还有你,一走就是那么久,音讯也无……昨日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句话也未与我说……”

        薛白没想到她这样清高之人也会有这样的小女儿之态。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忍着的,实则很想过去抱抱你,再问谁敢把你欺负成那样,给他们一个耳光,但忍着了,不敢与你说话。我太懦弱了。”

        “我更懦弱。”李腾空用力紧紧抱住他,“我也是忍着,很久以来一直忍一直忍,其实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心意已尽在不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