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class="contentadv"> 不一会儿,三十余个宦官齐齐被押了出来,以尖细高亢的声音哭天抢地悲嚎着。
“陛下,救救奴婢吧!”
李亨听到了李辅国的呼救,脸色大变,连喝叱道:“别叫朕……别叫我陛下!”
他觉得自己差点要被这奴婢害死了。
“忠王,奴婢是冤枉的啊!”李辅国又哭道,“救救奴婢吧。”
“你冤枉?”
一些官员一听就不干了,方才雍王说了,这些人犯的是“蛊惑忠王称帝”之罪,若这些宦官是冤枉的,难道左右忠王的另有其人吗?
于是不少官员纷纷站出,义正辞严地指认李辅国等人。
李辅国眼见这些人把屎盆子全往自己头上扣,也是大怒,吼道:“杜鸿渐,你说话呀!谁才是最初拥立忠王的哪个,你说呀!”
“臣为大唐宗社鞠躬尽瘁而已!”
杜鸿渐连忙打断,向薛白行礼道:“雍王,正是下官请忠王回归长安……”
“你不要脸!”李辅国大骂道:“你比我们阉人还不要脸!”
“奸佞!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老狗皮!你给我送钱,要我在圣人面前美言让你当宰相哩!”
“你你你……”
薛白也不喝止,任他们吵闹,且抖落出一桩桩的丑事。
那边,程元振见李亨没有出手相救之意,遂转向李俶,哭求道:“殿下,救救老奴吧。”
李俶叹息一声,闭目不答。
“天可怜见,老奴向来是侍奉广平王,从未怂恿忠王称帝啊。”程元振大嚎道。
薛白听他还说广平王,目光示意下属,当即有人请出一封圣旨,
“广平王俶,缵承先绪,克绍箕裘,宜增亲王之封,可封豫王。”
众官员都懵住了。
简简单单一道旨意,只用了两个词称赞了李俶,说他能继承父祖、光大家业。
可这句话却还有两个意思,也许说的是李亨已经废了,要李俶继承忠王一系的家业;但也有可能是天子李琮有意想栽培李俶。
这就不免让众人回想起李琮刚成为储君之时,也是如此拉拢李倓,可结果呢。李倓因此深受李亨猜忌,落得身死名殒的下场。
故计重施啊。
李亨滞愣了一下之后,转过头来看向李俶,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一瞬间已经明白了,李俶为何一改之前的态度,劝他投降,原来是把他卖了。
李俶也没想到,薛白能这么快请来圣旨,原本还以为要等回了长安。
此时没了情绪上的缓冲,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像被猛地撕裂开了一般。
“阿爷,我……”
李亨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转过了头。
见此一幕张汀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黯然伤神。若是此前,她真的很愿意看他们父子决裂,这是她努力了许久却没办到的事,薛白一句话就促成了。
可惜,李亨已没什么好继承的了,除了一个缥缈的“嗣忠王”之位。
“豫王。”只有程元振还在没眼力见地求饶,哭喊道:“看在奴婢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救救奴婢吧?”
程元振也知李俶难以说服,他遂看向后方的女眷们,大喊道:“独孤娘子,劝劝豫王救奴婢吧,奴婢为你们做了那么多。崔妃……”
鱼朝恩一听,也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李俶求救。
“豫王,也救救奴婢奴婢也为你做了那么多。”
见这二人如此,竟是连李辅国也转头向李俶看来,呼道:“豫王,莫忘了奴婢啊。”
李亨、张汀皆是惊讶,不明白这些奴婢们如何突然之间又成了李俶的人。
张汀更先想明白,方知许多事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被李俶算计、利用了,不由大怒。
李俶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他本想着回到长安还能暗中对付薛白,没想到薛白提前釜底抽薪,先将他与李亨之前的关系给打散了。
他恨不得此时抢一把刀来,把多嘴的程元振、鱼朝恩等人斩死,却只能强忍着,等薛白下令斩杀他们。
可薛白偏偏很有耐心,迟迟不肯下令,像看笑话一般地看着这场闹剧。
于是,李俶目光直直地盯着薛白,释放着自己的愤怒。
让人遗憾的是,程元振、鱼朝恩等人很多事只是点到为止,期待能威胁到李俶,逼他出手相救。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喊破,出于多年以来的奴性,他们实在是做不到。
薛白见目的已经达到了,懒得再看他们的丑态,便挥挥手,道:“斩了吧。”
“斩!”
泾州城外,刽子手一字排开。而一众降官降将,包括女眷都没来得及入城,正好观刑,以作警示。
张汀眯了眯眼,孤独琴吓得捂上了眼。
“斩!”
李辅国的腰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压弯着,他努力抬起头,却依旧看不到李亨。
将死之际,他更多感受到的并非害怕,而是遗憾。因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逆天改命的。
从一个最卑贱的奴婢,一路而来他自认为足够努力拼命了,他牺牲掉了太多东西,阳物不要了,名字不要了,连最爱的人、甚至自己的人格都不要了,如此付出,竟还是被命运捉弄了?
他脑海中不由想到了一个画面,那是以前他在宫城里,偶然看到太上皇蒙着眼,与一众美貌宫娥捉迷藏……那是太让人羡慕的场景了,他们穷尽一生都想成为那样的太上皇。
可当他蒙着眼努力去捉,却是什么都没捉住。想捉自由,想捉小蛾子,想捉尊严,最后全都丢了,他在黑暗中努力去捉住那触手可得的权力。
“噗。”
李辅国的人头落在地上。
“噗噗噗噗噗……”
刽子手一个接一个地挥刀,鱼朝恩、程元振、骆奉先等三十余个宦官的脑袋滚滚落地。
大头,小头,像是落了一地的西瓜。
降官们都呼了一口气,他们知道雍王这是在立威,但没拿他们立威就很体贴。
“斩杀奸宦,大……大快人心啊。”
“我早觉宦官干政不妥。”
风带着血腥味吹过。
薛白驻马看着地上的人头,心里在想,万一自己最后还是失败了,想必也已一扫大唐宦官干政之风了吧。
能解决掉一个弊端,便解决掉一个弊端。
~~
长安。
大明宫依旧巍峨壮阔。
从丹凤门到紫宸殿笔直的通道上,有几个渺小的身影正在努力奔跑着。
“陛下!陛下!”
愈发有君王威仪的李琮不悦地皱了皱眉,道:“何事如此喧哗?”
“陛下,喜讯,喜讯!”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几个宦官们跪倒在地,由衷欢喜道:“忠王已退位自罪,奉陛下为大唐之主!忠王不日就会被押回长安。”
“陛下平了忠王之乱,必将再造唐室啊。”
李琮脸上也露出喜色来。
自从他打猎被抓伤了脸以来,一直就被兄弟们压着,身为长子却不能当储君,窝囊了几十年,如今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
“陛下,奴婢还有一桩事想说。”
说话的是李琮的妻子窦毓不久前特意替他寻来的一个宦官,名叫窦文扬。
窦文扬是扶人窦氏的世仆,窦毓嫁给李琮时,他便当了陪嫁,净身在庆王府侍奉。如今李琮是用人之际,让窦毓在宫人中寻找信得过,又有才干的宦官,窦文扬便脱颖而出。
此人确实是个人才,趁着薛白不在长安,跻身内侍少监,还在外朝替李琮拉拢了不少人才。
李琮很器重他,道:“你说。”
“奴婢认为,忠王押回长安之日,便是陛下册封楚王为太子之机。”窦文扬低声道。
楚王指的是李琮最爱的儿子李俅,在薛白封雍王之日同时册封,可惜如今天下人只知雍王,而不知有楚王。
李琮道:“只怕李倩不会答应。”
他是极少数唤薛白为“李倩”的人,虽然他自己心中也未必认同,却希望旁人认同,同时又不想让李倩争储,心情好生矛盾。
窦文扬道:“他只能答应。数日前,雍王遣快马回长安,让陛下拟了册封豫王的旨。陛下想,连李俶都被册为豫王了,必当立太子,而越早立,对楚王越有利。”
“是啊,否则李倩的根基只会越来越厚。”
李琮也是深以为然,可思忖之后,却又迟疑道:“只是,李倩一定会以‘等迎回了太上皇’为由反对。”
窦文扬道:“过去,战乱不停,长安危急。百官们顾念大局只好听雍王的。如今长安危机既解,必有大量官员心忧社宗,会支持陛下的。”
“好,好啊。”
“再者,奴婢打听了。雍王之所以能说服封常清归顺,便因封常清忠于陛下,他逼雍王许诺,不争储位。”
李琮闻言大喜,道:“还有这样的忠臣?!”
窦文扬也是目露笑意,忙道:“封常清正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啊。”
这情形,倒是像被曹操挟制的汉献帝听说了刘皇叔。李琮喜出望外,有心想借机立太子,制衡薛白。
可转念一想,他又忧心起来,问道:“只怕如此一来,李倩会以为朕想对付他?”
“陛下不必忧心。”窦文扬道:“奴婢来联络封常清,由他出面提议。此外,再劝说李俶、郭子仪等人,则楚王为太子,大势所趋。”
李琮连忙双手扶住窦文扬的肩,赞道:“好啊,天赐贤臣于朕。朕看,你比颜真卿更适合当宰相。”
“陛下谬赞了,是陛下贤明,慧眼识人,选了奴婢,奴婢唯万死以报陛下!”
如此主仆情深,两人皆是感触不已。
接着,窦文扬又为李琮一一引见了他新挑选的一些得力宦官。
“白忠贞、霍仙良、王守诚、杨孜恭……”
只听这些名字,李琮便知他们忠贞恭诚,都是他的良臣。
当此时节,内有兄弟阋墙、子侄谋篡,外有武臣跋扈,不听朝廷调遣,文官多是世家大族,各有门户私计。
唯有这些宦官内侍,知根知底,掏心掏肺,与他的利益紧紧绑在一起,是心腹,也可倚为左膀右臂。
“好,好,好,朕有你等竭忠尽智,何愁不能兴复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