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的声响中,狱卒苗大壮晃着手里的钥匙,将押着的中年男子推进牢房里。
“老实待着吧你!”
苗大壮锁上门,转身正要走开,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命令。
“慢着。”
那声音不响,却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苗大壮转过身,不耐烦道:“有甚鸟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
“狗贼,你是我儿。”苗大壮啐了一口,“我管你他娘是谁。”
“我是严庄。”
“管你是盐装糖装,在我这,你怎么装都没用。”
苗大壮骂骂咧咧,往木栅上又踹了一脚,却见那中年男子端坐在茅草堆上自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态度,这是他在以前的囚犯身上从来没看到过的。
他揉了揉眼,仔细一瞧,暗忖这是官气啊。
严庄不急不徐又道:“你不妨去打听一下,我曾两次造反,扶立过两个皇帝,包括当今天子。如今你我有缘,我可送你一场富贵。”
“富贵?”苗大壮不当一回事,“鬼才信你。”
“你的气运到了,大富大贵指日可待。”
苗大壮懒得多理会这囚犯,直接就走掉了。
严庄眼神里浮过思虑之色,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假寐,维持着高官贵人的风范。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顶的小气口终于透出光亮来,终于,那狱卒带着叮当作响的钥匙声来了。
“还真是严公。”
苗大壮语气稍微敬重了些,却还有带着傲慢之色,道:“可惜了,严公你成了牢囚,还能给我带来甚富贵?”
严庄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再来,淡淡道:“你来找你的富贵,我给你指一条路。”
“哈?”
“你到城北丁旺赌坊,找张掌柜,问他‘是否想知道严庄说了什么’,之后,他每问一句话,你便向他收十贯钱。”
苗大壮当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道:“真的?”
严庄淡淡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还用问吗。
苗大壮不自觉地搓着手掌,暴露了他对这份钱财十分动心。
可他也有一股小人物的精明劲,嘴上却道:“不对,你想害我哩。替你带话,可是犯大唐律的事。”
严庄闭目不答,一副笃定的模样。
苗大壮眼珠转动,自思量了一会,嘴里说着“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便大步走掉了。
严庄睁开眼,看着那离去的脚步愈到后面愈快,心知苗大壮一定会替他带话。
那丁旺赌坊乃是燕军降将张忠志开的,张忠志投降之后,把三个儿子都送到了范阳府学为人质,但却在平卢广纳姬妾,又生了许多子女,连私下让人开赌场都是起名“丁旺”,隐隐透露出有可能与朝廷反目之心。
严庄手里有不少张忠志的把柄,如今他落了狱,张忠志必然关注事态的发展,一点小钱肯定是愿意花的。
果不其然,就在当天夜里,苗大壮又回来了,神态已然完全不同,抑制不住的眉飞色舞。
“好嘛,严公你还真有些能耐,张掌柜让我来问你几句话。”
严庄道:“这不过是些小钱,我说了,你将要有大富贵。”
“我就爱赚小钱,不求大富贵。”苗大壮道:“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说有的没的。”
“好。”
严庄心中微哂,老老实实答了,一二日内,他便助苗大壮赚到了不少钱。
可接着,在苗大壮正志得意满之际,严庄问了他一句话。
“那些钱,你敢花吗?”
苗大壮一愣,道:“你什么意思?”
“你若敢花那笔钱,旁人知你突然暴富,必知你在牢狱里收受贿赂,于你有杀身之祸,那些钱,劝你趁早丢了吧。”
“放屁!”
苗大壮自是不可能把到手的钱财舍弃掉的,心想着藏起来总是早晚能用的。可渐渐地,他也感到不踏实。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拿钱带话,已经上了严庄的贼船了。
严庄只要一开口就能戳破这件事,自己要么丢掉差事,搞不好还要被杀头咧。
苗大壮想到这里,难免心虚,当即就露了怯,眼神游离了起来。
严庄遂道:“放心吧,你命里有这一场富贵,谁也拿不走,我便是来助你的。”
他是连安禄山都能怂恿叛乱的人,要想拿捏一个小人物,更是手到擒来。于是连哄带骗,让苗大壮替他联络了更多的降将。
这个过程中,苗大壮又收了许多钱,愈发不安起来。骤然得到了超出他能力太多的钱财,使得他完全被这些钱财俘虏,成了钱的奴隶。
由此,严庄也就能更容易地操纵苗大壮了,寻了个机会,故作神秘地问了一句。
“你可知自己的富贵在何处?”
“你要是想让我放了你,那不可能,我也做不到。”苗大壮十分警惕。
严庄嗤之以鼻,道:“我不需你放了我,只需你找纸笔来,让我写一封信,你替我送出去。”
“不行,那我不就成了你的同谋了。”
“呵。”严庄道:“你可知近来与你联络的都是什么人?他们手里握着范阳几乎所有的兵马,他们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能与我同谋,便是你登天的造化。”
“你说得这么神,还不是在这里蹲牢狱。”
“我蹲的是牢狱吗?”严庄道:“是时机。”
苗大壮还没见过这么有气场的人,又被唬住了。
严庄见状,终于向他透露了一些东西,缓缓道:“范阳毕竟是范阳将士们的天下,现在天子跑来作威作福,诸将皆感不满,尤其是我被打入牢狱,更是要激起大变乱啊。”
这话,苗大壮信。
安禄山、史思明造反时,他已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经历过当时的动荡。
“这封信我写了,若能阻拦叛军,那你是功臣;若不能,待到时局有变,你还是功臣。明白吗?”
苗大壮愣愣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严庄懒得再作解释,道:“拿纸笔来。”
苗大壮至此已经懵了,遂出了大牢去寻了纸笔来,严庄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两页,折好,仔细叮嘱了苗大壮该如何将它送出去。
“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此事之后,你富贵可期矣……”
这件事之后,严庄也就没有更多手段了,坐在牢中耐心等了两日。
他掐指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又在送饭时让苗大壮近前来。
“想必这两日内,范阳城就会有变乱发生。介时,你第一时间来此,开门放我出去,我保你一场荣华。”
“我都说了,我放不了你,牢头能杀了我……”
“到时天子都得丧命,岂惧一牢头。”
严庄冷笑一声,竟是狂态毕露,再无顾忌。
他站起身,挥舞了两下手臂,指点江山,十分激昂。
“这会是我第三次造反,引范阳兵弑君,这个皇帝操之过急了,必然要为他的新法殉葬。到时长安幼主即位,河北诸将各自裂土自封,不再管朝廷管辖,我亦会是一方诸侯。”
苗大壮听得一愣一愣的,后面那些也没能听懂。只记得严庄最后像他承诺了一句。
“到时,你的富贵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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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苗大壮从害怕渐渐开始期待。
被押进牢里的贪官污吏日渐多了起来,严庄会在牢里与他们谈论着新法的利弊,认为皇帝是做不成的。
苗大壮偶尔听了一两句结论,了解到当今天子正在激化矛盾,时局要动摇。
他遂觉得世上旁人都是蠢货,唯他从严庄的分析中看到了未来。于是每天睁眼第一时间就在想,今天是否会生变,从此自己要也当人上人了。
这天,他在班房里睡着了,隐隐约约听到牢头正在与人聊天。
“好大动静。”
“是田承嗣、张忠志他们入城哩……”
这句话落入耳中,苗大壮倏地惊起,擦着口水就跑出来,站在那盯着牢头,目光落在牢头腰间挂的一串串钥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