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上忽然下起小雨,起先还只如牛毛一般,渐渐竟大起来。
行至半道,只好先随意走进一间佛堂避雨。
这儿里安神堂不远,也是供奉着灵位的灵堂,不过屋里头落满了灰,里头放的多是些无人领走的无主牌位。
出乎意料的是,这屋里还站着一个青灰色布袍的男人,听见动静转过头,见到抖着雨水进屋的女子,微微一愣。
他脸上带着半张银质面具,秋欣然想起先前在夏修言的官邸见过他一次,芳池园那晚也是他赶车送梅雀离开,怔忪片刻后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赵将军?”
赵戎似乎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自己,片刻之后微微笑起来:“秋姑娘还记得我?”
秋欣然便也笑一笑:“我们这种替人看相讨生活的,不记得人可怎么好?”
她说着随意环顾一圈佛堂,随口道:“将军来寺里上香?”
“有亲人的牌位放在寺里。”
秋欣然有些意外:“您是长安人?”
赵戎点头:“年少时在长安住过。”
“那怎么又会去琓州?”
“家中亲人过世,才去的琓州。”
秋欣然同他关系不近,问到这儿就不好再往下问了,于是说:“赵将军年纪轻轻能够投身从戎,令人敬佩。”
她说完这句话,见对方面具下的眼睛似乎闪现出一点笑意,有些莫名,又听他问:“姑娘今日来寺里又是为何?”
“有位故人的牌位寄放在这儿。”
她想到这儿,又忍不住迟疑着开口道,“梅雀姑娘如今……”
“侯爷将她安排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姑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
赵戎显然不是个话多的,两个不甚相熟的人同处一室只能一起沉默看着屋外的雨幕。
秋欣然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把雨伞,心不在焉地想他既然有伞怎么也跟她一块困在这里,可是在等什么?
正这样想,不一会儿又有人打伞走进佛堂,等到了屋檐下,对方将伞面合上,露出一张清秀脸庞,竟是芳池园的兰蕙姑娘。
她手上挎着一个竹篮,里头放着香花蜡烛,似乎也是来寺里祭拜的。
兰蕙收了伞见佛堂里站着的秋欣然脸上也露出一丝错愕,下意识转头去看一旁的赵戎。
秋欣然一下醒悟过来:这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三人在这屋里面面相觑,秋欣然心中尴尬,虽不知他二人为何约在这僻静无人处,但她此刻在这儿着实显得有些碍眼。
好在外头的雨势渐渐小了,又变成了一开始的毛毛细雨。
她清咳一声,振一振衣摆往台阶前走了两步,打算将这佛堂留给那两人,自己淋一小段走到前头的佛殿去。
另外两个也看出了她的打算,兰蕙并未出声,倒是赵戎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秋欣然回过头,见他将原本放在手边的雨伞递过来:“外头下雨,姑娘若不嫌弃,可用我这把伞。”
这位赵将军瞧着冷淡的模样,没想到人倒是还挺热心。
秋欣然心中感慨,但一想到一借一还难免又要去趟定北侯府,还是出声婉拒:“多谢好意,几步路罢了,也不妨事。”
对面的人听了依旧伸着手,没有退让的意思。
秋欣然有些尴尬,好在兰蕙见状,忙主动提议:“姑娘不如用我这把。”
她显然瞧出了对方的顾虑,微笑道,“我住芳池园,姑娘若不方便过来,找人跑一趟即可。”
秋欣然瞧着外头的雨势,心中有些意动:“姑娘的伞借了我,自己怎么办?”
兰蕙笑了笑:“这雨下不长久,我在这儿等雨停了再走也是一样。”
“那就谢过姑娘好意。”
秋欣然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伞,再去看一旁的男人,见他这回总算将伞收回去,便也冲他笑一笑。
出门前,她无意间瞥见了男子身后供奉的牌位,才发现那上头竟是空白,什么都没有写。
她愣一下,未说什么转身走出了佛堂。
秋欣然打着伞去了一趟安神堂,等从里头出来,雨已渐渐停了,打伞走在路上,听见雨打松林的声音,淅淅沥沥甚是清净。
行到半途,她想一想还是折回了方才的庭院,打算将伞还了免得改日还要再跑一趟。
回到方才的院子,果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正庆幸二人还未离开,忽而听里头的女子说:“……章家的女儿总不能一直这样躲躲藏藏的。”
秋欣然脚步一顿,过了片刻才听里头又传来赵戎的声音:“这么多年留你独自在这儿,已是委屈了你。”
“谁不委屈,哥哥在边塞出生入死,回京后也无法以真面目示人,难道就不算委屈吗?”
女子温声道,“只要此番事成,能替章家洗清冤屈,过去所受的委屈都不算什么。
就是赔上这条命,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赵戎皱着眉打断她:“胡说什么,章家的冤屈再重,也及不上你的命重要。”
兰蕙笑起来,她叹一口气:“是,你我都要好好活着……”
秋欣然听到这儿悄悄从院中退了出来,天空渐渐放晴,屋檐上有雨滴落在台阶上,她打着伞往山门走去,翠滴的松针下一朵雪白的兰花在伞面上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