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长到十四五岁,好似就知道羞了,就连宫中性情最是泼辣的七公主也不例外。
郑元武在学宫读书,每到骑射课她回回都来,李晗意骑在马上瞧见了,故意嘲笑道:“李晗如,你知不知羞?
一个女儿家,天天来校场看男人。”
李晗如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反正不是看你,你怕什么羞?”
李晗意不怀好意:“那你看谁?”
女孩这会儿倒开始不好意思,左右张望着怎么也不肯将头扭过来,梗着脖子喊:“你们这儿谁最厉害我看谁,反正不是你!”
气得李晗意一上场就拉他较量,一群人在校场打马球,他最后一杆进洞。
场边就是一阵叫好,李晗意嫌弃地揉揉耳朵。
郑元武转过头,正撞见少女两眼发光,高兴地又蹦又跳。
他愣一下,冲她一笑。
对方脸上蓦地便红了,又忙坐直了身子,像才知道矜持的小姑娘。
现如今那个小姑娘长大了,站在石榴花下,语气颇为冷淡地问他:“少将军要找我说什么?”
郑元武晃了晃神,好似还未从那点已经模糊的记忆里走出来,过了半晌才低着头,忽然问道:“公主愿意跟我回西南去吗?”
李晗如一愣,像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过了许久才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郑元武便看着她,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公主愿意跟我去西南吗?”
西南啊……李晗如十七八岁的时候想过无数次西南的景色,那地方是什么样的?
听说比在长安暖和,但是蚊虫也多,她去了会不会不习惯?
每回想到这儿,她又迅速红了脸,觉得若是叫李晗意知道,肯定又要笑话自己不知羞,人家什么都没说呢,她倒是在这儿巴巴地想着有朝一日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
后来,她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听他说这句话了,可他却忽然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女子脸上的冷淡退去了,转而露出些茫然和混乱的神色,“你之前说你同长平郡主已经定亲。”
郑元武一时失语,过了片刻才道:“那是……”他一时说不下去。
李晗如打量着他的神色,目光渐渐冷淡下来,替他说:“那是骗我的?”
见他默认,女子抿了下嘴唇,自嘲似的轻笑一声问他:“你先前宁愿编出这种谎话来骗我,怎么如今又忽然反悔了?”
郑元武说不出话,她于是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平静道:“因为我二哥不可能再争皇位了是不是?”
她冷静极了,看着他有条不紊地说,“你先前不愿娶我是因为郑家不想掺和到东宫之争里头来,你现在愿意娶我,是因为我二哥不可能再当太子,你瞧我可怜,便想带我去西南,是不是?”
郑元武心中一跳,否认道:“不是。”
“不是什么?”
“我对公主……并非怜悯之心。”
“不是怜悯之心,但也不是爱慕之情。”
李晗如木着脸,“这么多年,我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哪?
一个笑话吗?”
郑元武见她如此,心中一痛,慌忙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但你确实叫我变成了一个笑话。”
郑元武哑然,衣袍下的双手不禁捏紧,半晌才歉然道:“抱歉……”
李晗如目光中隐隐泛起雾气,摇一摇头,面上却还在笑:“我是想过要嫁你,我想了许多年,久到你走了我还在想这桩事情。
这些年,每回父皇母后要替我议亲,我就想,万一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也还未成亲,但我却嫁人了这可怎么办?
后来你回来了,果然还没有成亲,我心里很高兴,也很庆幸。”
石榴花下女子低垂着眼睫,静静地说着这些话,说到那些高兴处,还能想起那时候的心情,便忍不住牵起嘴角笑一笑,但很快又落下去。
“可后来你说,你已经订了亲,那时候我也不怪你,你不欠我的,这么多年也是我心甘情愿等你。
你如今同我说这个,我却、却觉得生气。”
李晗如声音微微发抖,“我不要这样的,郑元武。”
她喃喃道,“我今天要是答应跟你去了西南,那是把我二哥当成了什么……”
郑元武心神一震,不小心碾碎了踩在脚下的石榴花瓣,鞋尖上立即便沾到了一点暗红色的花汁,如同情人眼角滴下的泪。
石榴花下,女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眉目疏离:“少将军曾祝我早日觅得良缘,如今,我也祝少将军得一心人,白头偕老。”
秋欣然到院外时,石榴花下的石桌旁已经只剩下李晗如独自一人坐在桌边。
她神色怅然,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身后的动静,似乎极快地抬手轻拭了一下眼角,这才转过头来,见了是她,脸上的神色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秋欣然不知方才发生什么,迟疑片刻才走上前。
李晗如坐在石凳上,忽然开口道:“道长还记得你曾给我算过一卦?”
秋欣然点一点头:“记得,我替公主算过一回姻缘。”
“你说……若想成良缘切,忌口是心非。
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你这句话。”
秋欣然想起方才听说郑元武也来了,但路上遇见那群皇子,他却并不在其中,似有所悟:“公主至今未等到属于您的良缘,看样子是我那一卦算得不准。”
“你那一卦算得准极了,”李晗如自嘲似的笑起来,转头看着她,目光中满是苦涩,“可惜,口是心非的那个人原来说的不是我。”
有风吹起地上落了满地的残红,春天过去了,似乎一并吹散了年少时的欢笑离愁。
待来年,石榴花再开时,不知在此处赏花的,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