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颂海书院各处的灯相继熄灭,只余下了点灯夜读的学子。
池京禧坐在书房里,看书看得久了,眼睛有些疲惫。他合上书揉了揉眼睛,打算睡觉。
身边站着的茉鹂立即撩开了棉帘。
池京禧站再书房门口,见床榻上一片寂静,问道,“他睡了?”
“回小侯爷,闻公子半个时辰前就睡着了,许是药性发作。”茉鹂低低回道。
池京禧随手拿起大氅往外走,站在门关处喊来侍卫,“牧杨那边如何说?”
侍卫答道,“牧少爷说他屋中有傅家庶子,恐怕没地方让小侯爷去睡。”
池京禧皱眉,抬步出了房间,却发现雪不知道何时停了。
他走到牧杨的房外,让人上前敲了门。
大半夜的,牧杨还精神的很,一个劲的钻研射箭技巧,拉着困得东倒西歪的傅子献不肯罢休,见到池京禧来了才暂且放过他。
他走出来道,“禧哥,你怎么来了?”
池京禧问道,“傅家庶子怎么在你房中?他自己不是有房间?”
牧杨耸了耸肩,“我想讨教他射中靶心的诀窍,所以把他喊来了。他那寝房的炭火根本不够烧,万一冻病多不好,所以我干脆让他住我这里。”
池京禧嘴唇一动,刚想反驳炭火不够烧怎么可能会冻病,但当下想到他的床上还躺着一个烧得神志不清的病人。
这才话头一转,说道,“让他去我房中睡,我今夜跟你一起睡。”
牧杨疑惑的问道,“怎么了?闻砚桐又惹你生气了?”
“他得了风寒。”池京禧皱眉道,“又踢翻了水盆打湿了软塌,现在在床上睡着。”
牧杨当下明白。池京禧是不喜跟不熟悉的人同床共枕的,所以宁愿来跟他挤一个屋子。
牧杨刚想答应,但又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打瞌睡的傅子献,而后道,“禧哥你看,雪停了。”
池京禧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又如何?”
“现在雪一停,明日一大早就会有人开始清扫街上的雪,咱们就可以回府了,今晚是住着的最后一夜。”牧杨笑道,“你就再忍耐一下吧。”
池京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牧杨便道,“禧哥,闻砚桐这人其实挺好玩儿的,他睡觉还会说梦话呢,你今夜可以听听。”
“你……”
“我不跟你说了啊!我还等着练平射呢!”牧杨后退一步,匆匆将门关上,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明一早再见!”
池京禧看着面前关上的门,气得不轻。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竟然会为了射箭把他抛弃了。
他暗暗记下这一笔,一路气着回了屋中。
池京禧命人烧了热水,自个泡了个澡后,才准备熄灯睡觉。
他自十岁那年离开安淮候府,不远万里来到朝歌,一直都住在皇帝御赐的小侯府中,从未跟谁同床睡觉过。
不过好在闻砚桐是个平民,富商之子,这倒让池京禧心中的膈应小了不少,加之与这人还算有交集,并没有抗拒到完全不能接受的程度。
闻砚桐睡觉喜欢靠着墙,卷着自己的那一床被褥睡姿很端正,床榻空出来一大片。池京禧就躺进了另一床被褥中。
刚坐床上,正整理被子时,手腕猛地一热,池京禧侧目看去,就见闻砚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眼眸中尽是睡意惺忪,好似强撑起眼皮一样,迷蒙的看着池京禧。她掌心的温度滚烫,即便是池京禧身上并不凉,也能清晰的感知到那股热度。
池京禧抖了抖手腕,没把她的手抖掉,低声问,“干什么?”
“小侯爷。”闻砚桐的嗓子哑得厉害,对他道,“荷莺昨夜不是故意不添炭火的,她以为你的小厮在房中守着,所以才没进来添。”
房中相当安静,昏暗的灯光映在了闻砚桐半睁着的眼眸里,竟有些熠熠发亮。池京禧想了想,意识到她说的荷莺是昨夜守夜的侍女。
便道,“怎么?”
“你不要怪罪她。”闻砚桐说道。
池京禧便道,“你不是已经把人拦下了吗?”
闻砚桐听闻便收回了手,声音越来越低,喃喃道,“你不责怪就好,凶起来怪吓人的。”
她把手缩回被子里,又把自己卷成蚕蛹,安心的闭上眼睛继续睡。
池京禧低眸看了她一眼,把手边的被子铺好,这才躺下要睡。闭上眼睛时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让他心中难免生出异样。
只是跟昨夜比,那股药草味更浓郁一些,几乎缠住了池京禧的全身,轻轻一吸便是满腔药香。
正如牧杨所说,等这一夜过去就好了。
池京禧在药香之中慢慢睡去,意识逐渐模糊。正要入睡时,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呓语。
他微微皱眉,扭头一看,就见闻砚桐还是睡得香甜,但是嘴唇却微微蠕动着,好似在喊某个人。
他忍了忍,决定无视。
但头刚扭回来,就听闻砚桐一直不间断的嘟囔着什么话,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样吵闹,池京禧根本无法入眠,他转头拧了一把闻砚桐的脸,“醒醒……”
闻砚桐感觉到了疼痛,挣扎了一下,从池京禧手下挣脱,然后往下缩了缩,说道,“当心我揍你。”
池京禧气笑了,又瘸又矮的,能揍得动谁啊?
不过倒是有些用,闻砚桐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池京禧再次快要入睡的时候,她又开始嘀咕了。
池京禧想到了曾经在树上看的,若是有人说梦话,就掐住那人两手的虎口处,掐一会儿就不会再说了。
他便伸手探进闻砚桐的被窝里,寻找她的手臂。两只手一只放在身侧,一只置在脖子处,池京禧把滚烫的两手都找到,按住虎口一掐。
闻砚桐当即叫了一声,一下子惊醒了,瞪眼看着池京禧。
池京禧见她醒了,忙把她的手丢一边,咳了声警告道,“你老实点,不准在说梦话了。”
闻砚桐意识模糊,瘪着嘴揉了揉两手,嘟囔了一句什么后背过身去睡,倒没什么动静。
自此一夜,闻砚桐便十分安静,半点动静都没了。
她睡了很长时间,几乎把身上的骨头都睡软了,醒来的时候满目迷茫。
随后意识慢慢清醒,她想到了昨日生病后池京禧的照顾,便忍不住侧目看去。池京禧还在睡,似乎是累到了,俊俏的面容拢着宁静。
长长的睫毛如墨染的一样,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明显。闻砚桐认真瞧了瞧,暗道这池京禧真的是长了一张令人心动的脸。
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上难免会有些地方因为躺得太久微微疼痛。闻砚桐本想在被窝里再躺一会儿,但不想池京禧一大早看见她不高兴,就轻手轻脚的想跨过他下床。
只是没想到池京禧的身量很长,闻砚桐低估了他的身高,一不小心踩在他的腿上,当下从床榻上跌落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儿。
闻砚桐哎呦两声,揉着屁股正要站起,就见池京禧醒了,皱着眉从床上坐起,双眸还带着未褪尽的睡意,一贯慵懒。
闻砚桐从爬起来,披上了厚厚的棉衣,对他笑道,“小侯爷醒了?睡得如何?”
池京禧刚醒,浑身一点攻击力也没有,充满了纯良无害。他微微皱眉,低声道,“头疼。”
闻砚桐一听他这声音就愣了。怎么跟她昨日早上一样,鼻塞声哑,还头疼。
“小侯爷,”闻砚桐走近,伸手往他头上探,“你该不是生病了吧?”
若是平日里的池京禧,定不会让她靠近的。但或许是这会儿他刚醒,或者是病了反应慢,竟让闻砚桐摸上了额头。
“有点发热,应该也是染风寒了。”闻砚桐说道,“谁让你昨夜不好好睡觉,还偷袭我,这下被我传染了吧……”
池京禧看她一眼,下意识要解释,“那是因为你说梦话。”
“我说梦话你直接喊醒我啊,干嘛掐我。”闻砚桐叹道,按着他的肩膀,“你先躺下,用被子盖好,我传人给你煮药。”
池京禧拂开她的手,“无碍。”
“不行!”闻砚桐强硬道,“你若不吃,就会跟我昨日一样了,病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为池京禧盖好了被子,便出门吩咐了茉鹂煎两份治风寒的药来,在送上两份清淡些的咸粥。
进门之后就看见池京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因为头疼闭眼休息。她拿了衣裳去屏风后穿好,又重新叫人添了炭火。
正好热水也送进来了,茉鹂将壶灌满,又倒了些在盆中让闻砚桐洗漱。
闻砚桐先倒了水端去给池京禧喝。
池京禧生病的时候没什么脾气,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散,应是对闻砚桐脸色最好的一回了。他喝了两口开水,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闻砚桐道,“外面雪停了。”
池京禧又问,“路扫开了吗?”
“应该扫开了。”闻砚桐便道,“小侯爷要回家去吗?”
池京禧垂下眸,把杯中的水喝完,疲惫的叹息一声,“嗯,要回家。”
闻砚桐把杯子接过来,说道,“喝了药再回吧,不然路上灌了寒风加重病势。”
池京禧倒没说不愿意,闻砚桐便放了杯子去洗漱。洗完脸闭着眼睛摸索着找毛巾的时候,忽而有人拿了毛巾递过来,她擦了擦脸,一睁眼发现是穿戴好的池京禧。
“怎么起来了?”闻砚桐讶异道。
池京禧墨眸沉了沉,问道,“池单礼是谁?”
闻砚桐当即惊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险些暴露自己的情绪,连忙用棉布覆上脸,遮住自己的失态。
池京禧也颇有耐心,站在边上等了一会儿,看着她磨磨蹭蹭擦完了脸。
闻砚桐打哈哈道,“不认识,没听过,小侯爷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这人是你表亲吗?”
“你昨夜说梦话,喊了好几次这个名字。”池京禧道。
“你听错了吧?”闻砚桐道,“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把棉布扔进水盆里,怕池京禧再追问,就忙高声把茉鹂喊进来,“再打些热水送进来,小侯爷要洗漱。”
池京禧见她不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带水送进来后简单洗漱了下,正好药和粥一块送来了。
两碗中药摆在桌上,味道十分浓郁,将闻砚桐的眼睛熏得难受。她拿了其中一碗,叹道,自从来了这地方之后,药就没停过。
中药放到温凉,闻砚桐拧着鼻子闭着眼睛喝了,刚把碗放下,就见池京禧跟喝水似的把药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