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起身,头靠在沙发背,下巴高高抬起,眼睛向下,仰躺着看她。
从这个死亡角度看他,也只能感叹他的轮廓好,骨相好,这人的脸没有死角。
“找我什么事?”他问。
耳边全是透过麦克风无限放大的歌声和震得地板都在发颤的伴奏,还有那些人的嬉笑,夏藤皱着眉,“能不能出去说?”
祁正侧了下耳朵,他没听清。
夏藤覆过去,在他耳边喊:“能不能出去说!里面太吵了!”
祁正起身,夏藤以为他同意了,刚准备往门口走,包厢里的伴奏戛然而止,拿话筒的人还在扯着嗓子唱高音,伴奏这么一停,高音唱劈了。
祁正在点歌台按了个暂停,然后拉了个转椅坐下,“安静了,说吧。”
夏藤摸不透他这是什么态度。
但是谈话得继续。
“高雅歌的事,是不是你的意思?”
祁正坐在转椅上从左边转到右边,再从右边转到左边,“她什么事?”
“她今天被堵在厕所,有人让她给我道歉。”
祁正脚点地,停住,“这不挺好。”
“好在哪里?”
夏藤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你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不是只有威胁,恐吓,暴力?”
“你们动她了?”祁正椅子转向吴恬,问她。
夏藤肯定是不能动的,那问的就是高雅歌。
吴恬说:“没有。说两句那女的已经哭了,犯不着动手。”
吴恬说的是实话,高雅歌这种人,只敢在自己班里横一点,在外面遇上真横的,稍微凶两句就缴械投降了。
祁正点点头,又转回去,“我只占前两个。”
“你还觉得不够过分吗?”
祁正的表情一点一点收起来,“我只是让她给你道个歉,没干别的。”
“她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她诬陷你。”
“那你呢?”
夏藤看着他的眼睛,“她诬陷我的时候,你不也问都不问就相信了吗?”
祁正不说话了。
这事儿的细节他并不知情,这是秦凡想的办法,女生之间他们都不方便插手,黄毛就说让她女朋友帮忙。吴恬怎么处理的,他不清楚,也没考虑那么多,做这些,就是想让夏藤心里舒服点。误会总得有人解开。
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她又生气了。
酒喝的有点多,情绪容易起伏,祁正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他一直知道夏藤胆子不小,她下定决心的时候,通常是她最大胆的时候。
她不回避这个问题了,也不躲他了,可是她端起了决裂的姿态。
祁正避开她的视线,额前的发挡住脸,“你那天没跟我说。”
夏藤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你听得进去我说话吗?”她不需要他回答,扬起嘴角,“你不会。”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他抬头,情绪原因,眼睛红了一圈。
不是眼泪,是气的。
“我哄了你一天,你都不用正眼看我。”他呼吸声变得粗重,“我怎么样你都不满意。”
包厢变得一片安静,没有人出声。
祁正一喝多,心智就会迅速退化,褪去平日里的凶神恶煞,高兴了大笑,不高兴就上房揭瓦,现在是委屈上了。
有埋怨的目光投向她,他的朋友不满意她的态度。
夏藤忽略心底涌上来的涩然,轻声说:“我只希望你能认真审视一次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祁正,我不欠你的,是你一次一次招惹我。”
祁正瞪着她:“是你招惹我。”
夏藤还想说什么,可是太多话卡在了喉咙,她慢慢合上唇。
她忘了,祁正喝多的时候不讲道理。
她何德何能,还奢望他给她道歉,在这个鬼地方,她就算被他整死了,也是她活该。
她不说话,祁正那股不好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
“今天我朋友过生日,我不想跟你吵。”他从转椅上跳下来,往点歌台那边走,“既然来了就一块吧,你先别走。”
夏藤抓紧衣角,松开,又抓紧,“其实我不过是想要一句你的对不起。”
祁正捂上耳朵,“我不想毁别人的生日。”
她还是说:“你对我做的那么多事,我都能原谅。”
她这个语气,祁正听得太阳穴紧绷,他把脑袋抱的紧紧的,死死捂着耳朵。
“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了。”她的声音无孔不入。
忍了无数次,这一次忍不住了。夏藤眼前回荡着一幕又一幕,“全都是我活该,我活该被你骂,活该被你欺负,活该差点被你掐死。”
“祁正,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他耐心到达上限,怒火烧到脑门,暴怒而起,一脚踹翻面前的转椅,“砰”的一声,滑摔到门边。
可是看清她的脸,他从头到尾凉透了。
…
他该得意吗?
她当初那样轻蔑的语气,死也不肯为他掉一滴眼泪,她轻视他,看不起他,酿成他对她种种恶行的开端,他要让她狼狈,对他低头,让那双眼睛里的清高自傲全部破碎掉。
今天,他如愿了。
可是他开心不起来。
他想把那些东西给她拼回去。
“……对不起。”
这三个字太陌生了,他横行霸道惯了,未曾发过这几个音,他不觉得自己错,也从不稀罕任何人的原谅。
原来,是可以脱口而出的。
没有那么难,没有掉块肉,没有让他浑身难受。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夏藤颤的更厉害。
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救星一般,她看都没看就接通。
然而命运中的安排,像刻意为之,又像天意如此。
该来的东西,总是分秒不差。
她没想到,那边是一道久违的声音。
他听到她的换气声,沉默片刻,问:“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