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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顾翎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吭出来。/p
p满目的猩红里，他软绵绵地滑下椅子，倒在地上。/p
p一直到合眼之前，他的视网膜上残留着的图像，仍是那人眼神狰狞而面无表情的脸。/p
p像索命的阎罗。/p
p会死的无边恐怖和冰冷一起笼罩了他，然而他没有机会再求饶，便昏了过去。/p
p首当其冲被转椅爆开的电脑，四溅了一地的残渣。还有地上猩红淌开的血，吓懵了在场所有的人。/p
p他们惊恐的目光投向场中那道身影，每个人的眼神都瑟缩，如同亲眼见证了魔鬼。/p
p死一样的沉寂里。/p
p商彦冷白的俊脸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他唇线微牵起薄戾的弧度。/p
p眼角溅了一滴血，鲜红刺目，像是点了一颗朱砂痣，和那冷白的肤色相衬，生出冰冷惊心的美感。/p
p他手里的椅子往地上一扔。/p
p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惊恐里，商彦看向侧门边上站着的、同样惊呆在原地的苏邈邈。/p
p那些狠戾可怖的负面情绪在这抬眼的一瞬间悉数剥离褪尽。/p
p望着女孩儿，他歉意一笑。/p
p声线回归平静。/p
p“报警吧。”/p
p“————！”/p
p他慢慢交叉双手十指，搭在桌上，神情也松懒下来。/p
p在学生们终于回过神的惊叫里，商彦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主裁判。/p
p“我之前说了，是个人退赛，与团队其他人无关，希望您记得。”/p
p“……”/p
p裁判脸色又难看又复杂，半晌一个字都没说上来。/p
p……/p
p黄旗晟听说消息以后，差点疯了，第一时间找到大赛主办方。/p
p主办方的负责人焦头烂额，比他还崩溃。/p
p“通融？黄老师！您可别跟我开玩笑了！这是学生之间小打小闹的事情吗？这是刑事案件——而且是性质最恶劣的那种——当着那么多参赛学生的面，还有业内多少大佬看着！这一家家媒体都快把我办公室的电话打爆了，我肯替你们瞒着媒体那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p
p黄旗晟也急了。/p
p“杜总，这件事前后一定是有隐情的、商彦这个学生你们该听说过，他是非常优秀的，在未来it行业，一定会有他一席之地——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毁了啊。”/p
p“哼——”负责人气极反笑，“是，你们C城三中这个商彦，确实这两年有些起势惊人，我们本来也以为是个可造之材。但这次是我们要毁了他吗？这是他自己自寻绝路！顾翎这会儿才刚脱离危险——幸亏他没有生命危险，不然这就是杀人！杀人罪！还是众目睽睽之下的，黄老师你懂不懂？所有人差点都要跟着他一起遭殃！”/p
p“……”/p
p听出事情再无挽回余地，黄旗晟眼神恍惚了下，像是瞬间颓老了几岁。/p
p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懊丧地捶了一下桌子，“我怎么就没防备——可商彦他也从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p
p“……冲动？”/p
p负责人稍稍平复下之前暴跳如雷的情绪，闻言冷笑了声。/p
p“我看他一点都不冲动。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你们C城三中的第一名仍旧保留，其余三个学生也不会受任何影响——因为商彦在做出那种举动之前已经向裁判申请退赛，他个人行为不会上升牵连到无辜的‘前任’队友！他们的成绩没有任何违规，只能予以保留！”/p
p黄旗晟被这个消息噎在了那里，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p
p负责人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p
p“所以黄老师你懂了吧？你这个学生根本就连冲动犯罪都不是！”/p
p一听负责人这话，黄旗晟急了。/p
p刑事案件必然会被提起诉讼，冲动犯罪还有可能减轻刑罚，而如果定性为预谋犯罪，那性质就极其恶劣了。/p
p他慌忙上前。/p
p“杜总，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说啊！”/p
p“……”主办方负责人脸色晦暗地看了黄旗晟一眼，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主动宣传自己比赛里出了这么个心思恐怖的学生有什么好处？就算是天才，我看也是个高功能反社会人格！”/p
p“……”/p
p此时，门外。/p
p吴泓博和栾文泽都脸色难看，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p
p该说商彦不应当那么冲动吗？/p
p可是设身处地，如果看到自己最珍视的人被那样欺负还言语侮辱、更甚至让女孩儿差点出了要命的大事而毫无悔改之意——那他们心里的恶性可能会被激起得更彻底。/p
p商彦能为了他们这些组员忍到比赛的最后一秒，已经是让吴泓博和栾文泽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p
p他们没办法去考虑，在那场比赛的一个小时里，商彦内心经历过怎样足够把一个人彻底摧毁的情绪。/p
p更可能……他所隐忍过的，远不止那一个小时。/p
p沉默半晌后，吴泓博长叹了一口气。/p
p“事到如今，只能指望彦哥家里了……希望他们能出面化解这件事情吧。”/p
p“……”/p
p栾文泽没有说话。他担心地扭头看向旁边——从商彦被警察带走后，女孩儿就一个字没有再开口过了。/p
p想了想，他斟酌着措辞说道：/p
p“小苏，你身体刚好，不要太担心了。彦哥那边，他家里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你放心。”/p
p苏邈邈没有抬头，她轻捏紧了指尖，又安静半晌后，她才轻声开口：“我去旁边打个电话……”/p
p“嗯？哦，好，我们在这儿等你。”/p
p栾文泽拉住还想说什么的吴泓博，点头答应下来。/p
p苏邈邈拿着手机走到长廊尽头。/p
p她迟疑地翻开了通讯录，滑到了最下面的位置。/p
p那里躺着一个电话号码——被她刻意存成了“Z”，而再无其他任何有信息含义的备注。这个号码从她第一次存入开始，就从来没有拨过，哪怕一次。/p
p苏邈邈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手机号。/p
p犹豫了很久，直到脑海里又浮现起商彦最后扔开椅子，没有半点后悔地望向她时露出的那个安抚笑容。/p
p苏邈邈深吸了一口气。/p
p心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她抹净，她点下那个号码，将电话拨了出去。/p
p铃声一直空响了30秒。/p
p电话才被人接通。/p
p对面的声线是个无比陌生、又好像隐隐熟悉在记忆深处的女声。/p
p带着意外和一点点不自查的栗然，对方试探地慢慢出声：“邈……邈？”/p
p“……”/p
p苏邈邈心口一抽。/p
p因为这生理性的疼，她本能地皱起了眉，张了张口，又抿住唇。/p
p不知迟疑了多久，而对面也一直无声地等着她说话。/p
p苏邈邈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涌上来的那些艰涩、委屈、怨恨……不一而足的情绪，她只让自己记住脑海深处忘不掉的那双眼睛。/p
p她慢慢吐出一口气。/p
p“我现在，需要您的帮忙。”/p
pA城x区看守所。/p
p审讯室的金属门被推开，穿着制服的看守所民警走进来。/p
p“商彦先生，您的委托辩护人到了。”/p
p“……”/p
p审讯桌后，商彦神情平静地抬起了漆黑的眼。/p
p一个穿着职业黑色西装套裙、白色衬衫、黑色高跟鞋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文件夹，进门时抬手扶了扶脸上戴着的黑框眼镜，似乎有些拘谨地冲民警道谢。/p
p律师小姐藏在土气的黑框眼镜后的五官十分好看，民警的脸一红，随即正色，按例嘱咐过几句，这才关上门退了出去。/p
p律师小姐脸上的职业而拘谨的微笑，在身后金属门合上之后，瞬间归于无。/p
p她绷起肩背，面无表情地走到审讯桌前，坐下来。/p
p文件夹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拍。/p
p女人伸手摘了眼镜，漂亮的眼眸里再也压不住的怒火掀起来。/p
p“商彦，你他妈是不是疯了！”/p
p敢这样吼商彦的年轻女人，除了他姐姐商娴，自然不必做旁人想。/p
p商彦却难得没有了平日与商娴针锋相对的模样。/p
p他颓懒地垂了眼，似笑非笑地一瞥商娴的打扮，口吻带上些微嘲弄。/p
p“你那压箱底的律师证，终于派上用场了？”/p
p“——！”/p
p商娴气得一拍桌面。/p
p随即她又有所顾忌地瞥了一眼审讯室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p
p再转回来，商娴勉强压下了神情上的剧烈变动，但语气声音仍旧冷得如铁石，如寒冰。/p
p“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p
p“……”商彦嘴角微勾，眼神淡淡的透着冷，抱臂倚回去，“看守所。”/p
p“那你知不知道，这里关着的都是什么人？关在这里的人甚至连亲属探视权利都没有！”/p
p“如果你是过来给我普及拘留所和看守所的区别的，那大可不必。”/p
p商彦戴着手铐的双手懒洋洋地往桌上一搭。/p
p“行政拘留进拘留所，刑事拘留进看守所。看守所内禁止任何亲属探望。……还有什么？”/p
p商彦停了一下，随即恍然。/p
p“哦。《刑事诉讼法》第三十四条，犯罪嫌疑人自被侦查机关第一次讯问或者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有权委托辩护人，在侦查期间，只能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p
p他抬头。/p
p嘴角勾着，眼眸里却没有情绪。/p
p“你好，律师小姐。”/p
p“……”/p
p商娴的表情，在商彦的话间，一点点冷凝下来。/p
p她慢慢扣紧指尖，轻眯起眼。/p
p“你早就提前查过了？”/p
p商彦笑意一薄，没有说话。/p
p权作默认。/p
p商娴倒抽了口凉气。/p
p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里，她都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她的弟弟——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把面前的商彦换了个芯，只留下一副和她弟弟完全相似的壳子了。/p
p“那你知道，你接下来很可能面临的是什么吗？”/p
p“按照爸的脾性，应该会铁面无私地等着我这个不肖子被依法制裁吧？”商彦平静地说，像是在讨论旁的无关人。“之后无非就是审讯、移交检察院、提起诉讼、法院宣判。”/p
p商娴捏得手里钢笔咔嚓一声呻吟。/p
p“那你会有什么样的量刑，你也知道？”/p
p“……”/p
p商彦嘴角拉平。/p
p眼睫一停，垂压下去。/p
p“《刑法》第四章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p
p语气不波不澜地说完，商彦抬眼。/p
p眸里漆黑深邃。/p
p“我想，如果我之前下手的估量没有失误，我90%的可能性适用前款量刑，10%的可能性适用后款前者？”/p
p“……”/p
p商娴的嘴唇抖了抖，半天一个字都没说上来。/p
p她瞳仁微栗地看着商彦。/p
p再开口时声线发抖。/p
p“商彦，你是不是真的疯了？——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你告诉我——这算什么，啊？你明知道后果，却在拿自己的前途跟我们开玩笑吗？”/p
p商娴越说越怒，几乎要把审讯桌掀起来。/p
p她也快疯了。/p
p商彦一语不发。/p
p他坐在那儿，沉默良久，等审讯室里安静下来，他才平静地出声。/p
p“对不起。”/p
p“……！”/p
p商娴仰起脖子，长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间几乎气到窒息的闷痛。/p
p她强迫自己找回理智。/p
p“这笔账，出去我们再算——我会先给你办取保候审。”/p
p商彦一怔，有些意外地抬眼。/p
p“爸同意的？”/p
p商娴捏得指骨都咔嚓地轻响了声，她恨恨地抬眼，“爸恨不能亲自进来打断你的腿！”/p
p“……”/p
p商彦也不意外。“那就是妈的意思了。”/p
p商娴面无表情，打开了面前的文件夹，摘掉手里钢笔的笔帽。/p
p“取保候审后，我会找受害人家属调解，如果能调解成功，作为刑事诉讼案件，最低可以为你争取到一年时限的管制。”/p
p商彦眼睫一扫，眸里情绪瞬时凉了下去。/p
p“不必调解，我不可能向他道歉。”/p
p“——！”/p
p记录纸上的钢笔笔尖被压得一叉，滴下一滴浓墨。/p
p商娴凶狠地抬头瞪向商彦，她压低了声音：“你到底发什么疯？为什么要对那个叫顾翎的下这样的狠手——你知不知道，他差点被你那一下砸进ICU？”/p
p商彦沉眸，抬眼，一字一顿：/p
p“他死有余辜。”/p
p商娴：“……！”/p
p商娴恶狠狠地扣上笔帽，把钢笔拍上桌：“到底是为什么！”/p
p商彦却沉默了。/p
p商娴怒火中烧的大脑里，突然掠过一道灵光。/p
p她瞳孔蓦地一缩，攥紧了拳。/p
p“是不是因为苏邈邈？……你那天连母亲的话都敢违背离开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是不是因为她？”/p
p商彦冷眼。/p
p“与她无关。”/p
p商娴紧紧地盯着商彦，几秒后，她冷笑了声。/p
p“好，既然你不说，那我之后直接去问她本人好了。”/p
p“……商娴！”/p
p从会面开始至今，即便提及量刑也始终平静的男生突然便怒了。/p
p他清俊的面庞上，神情有一瞬的狰狞，连冷白的额角都绽起骇人的青筋。/p
p“我不准你们去打扰她。”/p
p商娴回过神，比他更怒。/p
p“早知道你会因为她犯下这种事情——我就不会替你在父亲母亲那里遮掩了！”/p
p商彦终于气得拍了桌。/p
p“你懂个屁！”/p
p“……”/p
p商娴愣在原地。/p
p她这个弟弟，虽然从小被所有人捧得高高在上，养了个桀骜不驯的性子，玩笑起来没大没小，但有母亲督导，礼教方面从来都无可挑剔。/p
p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这样恼怒地骂人。/p
p不过再想想他之前干下的事情，这点震撼根本也就不算什么了。/p
p不过由这一打断，那点上头的怒意褪下去，商娴慢慢做了个深呼吸。/p
p“好，你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了。”/p
p“……”/p
p“商彦，我现在是以你辩护律师的身份，在问你这个问题——你不会想我公事公办地去调查吧？”/p
p商彦又沉默两秒，终于低下头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