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船头,迎风眺望着前方白鹭洲的方向。
今天江上风有些大,驶离渡口之后,船摇晃得有些厉害。
阿七叔跟在她的边上,跟得牢牢,仿佛她还是个三岁小孩,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江里一样,嘴里不停念叨,非要洛神回到船舱里去。
洛神叹了口气,乖乖进了船舱。
船抵达白鹭洲,洛神乘着抬舆到了别庄,母亲却不在。
仆从说她去了附近的紫云观。
时下道教盛行,民间盛行天师教。士族皇族中人,也不乏信众。
譬如陆家柬之兄弟,人人名后缀了“之”字,便是因为柬之的父亲陆光奉道的缘故。
紫云观是皇家敕建女观。观主了尘子五十多岁了,据说炼丹有道,看起来才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也会下棋赋诗。母亲久居洲上,时常去观中和了尘子下棋论道。
洛神只好又转去紫云观。
路不远,很快到了。
萧永嘉正和了尘子在下棋,听到女儿来了,忙起身出来。
了尘子在一旁随着,见到洛神,甩了下手中的拂尘,笑眯眯地向她合十行礼,十分殷勤。
不知道为什么,洛神就是不喜欢这个白面老道姑。
反正这天下,连见了皇帝舅舅,她都不用行礼,自然更不用理会自己讨厌的人。
她没理睬老道姑,只扑到了萧永嘉的怀里:“阿娘,女儿前两日摔了!”
萧永嘉比洛神父亲高峤小了五岁,二十岁的时候生了洛神,今年三十六岁了,但看起来还非常年轻。
一身飘逸道袍,更衬得她异样的美貌。和洛神站一起,说她是年长些的姐姐,恐怕也是有人相信的。
尤其是和年不过四十便两鬓生霜的父亲相比,母亲的年轻和美丽,总会让洛神不自觉地同情起父亲——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母亲会和父亲决裂到这样的地步,公然长年分居,不肯回城,以致于全建康城的人都在背后笑话父亲,说相公惧内。
这大概也是父亲这一辈子,唯一能被人在后背取笑嚼舌的地方了。
萧永嘉对丈夫不闻不问,但对女儿,却是极其疼爱,闻言吃了一惊,急忙抱住她:“可还好?摔到了哪里?怎不派人告诉我?”
洛神道:“女儿摔得很重,今日头还疼得厉害。就是怕母亲担心,才不叫人告诉你的。”
萧永嘉急忙扶着洛神出了道观,母女同乘一舆回别庄,叫了高七仔细问当时情况,知无大碍,这才放心。只是又狠狠骂了一顿女儿的贴身侍女琼树和樱桃。
两个侍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认错。
洛神一时没想到母亲会迁怒侍女,赶紧打断,两只肉肉小手拽住她宽大的道袍袖子,身子扭啊扭:“下回我会小心。阿娘,女儿想你了。”
萧永嘉这才作罢,骂退了面如土色的琼树和樱桃,疼爱地摸了摸她被江风吹得有些泛凉的脸蛋:“阿娘也想你了,正想叫人接你来。恰好你来了,多陪阿娘几日,不要回城了。”
“阿娘,我也想在这里陪你。但怕是不便。阿耶(父亲的昵称)这些日生了病……”
她觑着母亲的脸色。
“……到处又不太平,他日夜操劳,时常眠于书房。我怕阿耶这样下去,身体要吃不消。我劝阿耶,可是阿耶不听我的……”
萧永嘉面上笑容渐渐消失,瞥了女儿一眼:“你又想哄我回去?老东西自己不顾死活,和我有何干系?我回去了,他便会好?”
“阿耶不是老东西……”
洛神嘟嘴,不满地小声嘀咕。
萧永嘉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偏着呢!你要是来看阿娘,阿娘欢喜得很。要是来哄阿娘回去的,别想了!他就是病死了,也和我无干!”
洛神白嫩嫩的手指头不停地扭着垂下的一根腰带,贝齿紧紧咬住唇瓣,望着萧永嘉一语不发,眼眶渐渐泛红。
阿菊见状,心疼不已,急忙过来。
“长公主,相公既病着,最近事又多,怕是照顾不周小娘子了。不如我回去,服侍小娘子几日,长公主以为如何?”
阿菊是萧永嘉身边的阿嬷,洛神小时候,没少得到她的照看。
听她如此说,委屈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阿菊愈发心疼,给她擦泪。
洛神干脆把脸埋进她怀里。
萧永嘉睨了女儿背影一眼,神色稍缓:“也好。阿菊你随她回吧,代我照顾她几日。”
阿菊忙应下,低声哄着洛神。
洛神离开白鹭洲时,眼圈还带了点红,直到傍晚回了城中,看起来才恢复如初。快到府邸前,想了起来。
“阿嬷,见了我阿耶,你就说是阿娘知道他生病,特意叫你回来代她照顾他的。”
阿菊点头:“不消小娘子提醒,我也知道的。”
洛神看向阿菊:“阿嬷,我听说以前,是阿娘自己要嫁阿耶的。可是阿娘现在又狠心不理阿耶。你知道为何吗?”
阿菊最怕洛神问这个,含含糊糊:“我也不晓得呢——”
洛神叹了一口气:“阿嬷,要是阿娘肯和阿耶好起来,那该多好……”
阿菊口中嗯嗯,心里却暗叹了一口气。
夫妻关起门的那点事,哪个吃了委屈,哪个硬着心肠,旁人只看表面,哪里又知内里?
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第二关,靶场。
陆柬之率先抵达,取弓箭,到了引射处,凝立片刻,随后搭箭上弦,拉弓,张成了满月的形状。
弓梢两侧的榫头,因吃足了他双臂所发的力道,不胜负荷,渐渐发出轻微的格格震颤之声。
就在那张弓弦绷得下一刻仿佛就要断裂之时,他倏地松开了紧紧扣着箭杆的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