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所降的密旨不曾公之于众,但禁军包围楚王府的动静却不会小。
汪贵妃听闻此事,当即便骇的花容失色,一掌击在案上,含怒道:“胡言乱语!陛下心疼明德都来不及,怎么会圈禁他?你这贱婢,竟敢假传圣旨!”
那宫人低着头不敢吭声,良久之后,才小声说:“奴婢不敢撒谎,楚王殿下的府邸,的确已经被围起来了呀。”
汪贵妃也知道如此大事,那宫人决计不敢撒谎,可是她实在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宫人说的话。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圈禁明德?
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也是皇太后最中意的孙儿啊!
是了,她还有皇太后可以依靠!
汪贵妃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下去,冷冷瞥一眼跪在地上战栗不止的宫人,叫她起身,又吩咐人出宫去打探情况,务必要将今日之事搞清楚不可。
元后早逝,皇太后不理后宫之事,宫务便由刘贵妃与汪贵妃共同协理,有这样的权柄在手,汪贵妃宫内的谷太监亲自带人出宫,往楚王府去一探究竟。
楚王与生母俱是十分得宠,又背靠太后,府邸距离皇城不远,乘坐轿辇也不过两刻钟而已。
若是寻常出宫,谷太监拿乔作态,必定是要乘坐轿子的,只是今日事态紧急,却什么都顾不得,寻了一匹马骑上,不到一刻钟时间,便赶到了楚王府门口,还没下马,便瞥见王府周围有禁军严密把守。
谷太监暗叫一声不好,勒住缰绳,却见守在正门处的禁军见有人来,近前示意止步。
禁军都是在宫里边当差的,见谷太监穿的乃是宫中有品阶的内侍服制,便客气三分,道是陛下有令,楚王府中人不得擅自离府,王府之外的人不得擅自入府,让他不要在此停留,即刻离去。
谷太监一见这架势,就觉得事情要糟,宫里边只知道楚王被圈禁了,可不知道竟有这么严苛,外人不许进,里边竟也不许出,竟是见一面都不成。
他要是这么回主子,出宫一趟一问三不知,汪贵妃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谷太监不肯走,从衣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递过去,赔笑道:“几位兄弟拿去喝茶……”
能在禁军之中任职的,多半是勋贵官宦子弟,谁会缺这点银钱?
更别说这差事是皇帝吩咐下来的,又来的突然,要是出了什么漏子,谁来顶雷?
小事小情上他们愿意与人方便,但大是大非上还是很理智的:“多谢公公美意,只是我们兄弟几个怕是无福消受。”
谷太监又说了几句好话,禁军们只是不肯。
谷太监自觉已经足够给他们脸面,不想这几人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即便摆出了汪贵妃这面招牌,向皇宫方向行个礼,厉声道:“咱家今日是替贵妃娘娘办事,谁敢拦我?尔等一直阻拦,是否是楚王殿下身体有恙,故而不敢叫我知晓?你们可得知道,楚王殿下不仅仅是陛下与贵妃娘娘的爱子,也是太后娘娘最看重的孙儿,别得了几分好脸,就不知道自己是谁,阻了自己日后的路!”
禁军们与他攀扯良久,早就觉得烦了,现下听谷太监话里话外的威胁他们,脸上难免显露出几分不快,到底是碍于他身后的汪贵妃不曾作色,只说:“我们也只是看门护院罢了,大事如何能拿主意?你若真想进去,便去找辛大统领说话!”
谷太监也气的不轻:“不早说!平白浪费了我两刻钟!”说完,拂袖而去。
几名禁军目送谷太监离开,忍不住朝他背影啐了一口,而汪贵妃母子得宠多年,又背靠太后,谷太监一个内侍尚且如此张狂,更何况是楚王?
禁军统领将那道密旨交给楚王之后,很快便遭受到“我不信”、“父皇不会这么对我的”、“一定是有小人蒙蔽了父皇”这三重攻击,旋即就要离府,入宫觐见皇帝,说个清楚明白。
禁军统领的任务就是看住他别乱跑,更别说皇帝明里暗里的已经对这儿子透露出了厌弃之意,这时候放他进宫,是嫌官帽子戴的太沉,想直接丢了吗?
禁军统领当即将他拦下,楚王见状大怒,二人还动了手。
单纯就身手而言,三个楚王捆起来都不是他对手,奈何楚王毕竟是皇帝之子、太后爱孙,禁军统领不敢下狠手,生挨了几下,又厉声将人劝住,这才满脸晦气的出了门。
谷太监在几名禁军那儿憋了一肚子火,再见到禁军统领,说话便没那么客气,草草拱手之后,道:“咱家奉贵妃娘娘之令,前来探望楚王殿下,还请辛大统领行个方便!”
禁军统领心里边憋得火儿比他还大,知道楚王九成九没希望承继大位,看楚王那做派也不似心胸宽广之辈,如何会愿意冒着丢官的危险行什么方便,当即便冷下脸去,寒声道:“陛下有令,王府中人不得外出,外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杀无赦!”
谷太监脸色难看起来:“辛大统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你说是不是?”
禁军统领生生被气笑了,手扶刀柄,慢慢道:“我说不能进,这是陛下的旨意。”
谷太监见他声音放软,便当是他怕了,当下笑嘻嘻的将他一推,向前道:“咱家便是进去了,又能如何?”
最后一个字刚从嘴里冒出来,谷太监便觉脖颈微痛,仿佛是被过分犀利的纸张划过,抬手去摸,却是一手热血。
他瞳孔瞬间紧锁,眸光惊惧,捂着喉咙,半句话都没说出来,“扑通”一声倒地。
同行的内侍们看得呆住,手指哆嗦,指着禁军统领说不出话来。
禁军统领却无暇理会这群内侍,吩咐人将谷太监尸体挪走,自己则进宫复命。
与谷太监同行的内侍见事不好,也匆忙骑马回宫给汪贵妃报信,然而到底也晚了一步。
禁军统领刚刚才跟楚王打过一架,准确的说是碍于楚王身份,不得不生受了几拳,衣着难免透出几分狼狈,冠发微乱,他也不收拾妥当,入宫之后,便往御书房外求见。
嬴政在殿外逛了一圈,便重回御书房理事,听内侍回禀禁军统领求见,自无不应之理。
禁军统领刚一入内,便屈膝跪地,不说自己的委屈,只是请罪,道是为遵皇命,不得不杀死一名擅闯内侍,只恐冒犯了汪贵妃,望请陛下宽恕。
嬴政打心眼里不喜欢楚王那个晦气儿子,同样也不喜汪贵妃做派,更不喜欢旁人违逆自己命令,三重不喜累计在一起,汪贵妃母子岂会有好果子吃?
他看一眼禁军统领微乱的衣襟与冠发,询问道:“你跟谁动手了?”
禁军统领顿首道:“楚王殿下年轻气盛,不能领会陛下的好意,意图入宫同您分辩,只是臣谨记陛下吩咐,不得令府中之人离开,故而上前阻拦,期间小小的生了几分争执,很快便说清楚了。”
嬴政明白这其中肯定有修饰过的成分,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奉命行事,没必要计较太多。
他颔首道:“你也说是遵循朕的命令行事,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禁军统领应声,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便行礼退下。
背对门口退出几步时,他听见皇帝吩咐左右:“传旨,贵妃汪氏御下不当,违逆朕意,即日起去协理六宫之权,废贵妃位,降为才人。至于宫务,就叫刘贵妃和其余四妃商量着来吧。”
内侍似乎吃了一惊,停顿几瞬方才恭敬应声。
禁军统领心下暗叫一声痛快,脚下却不迟疑,麻利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