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又是羞愧,又是难过,使人去跟周老夫人说了一声,自己迅速去换上丧服,开始主持府中诸事。
周老夫人打发去的管事是跟周父的尸体一起回来的,同行的还有昨夜与周父一道出城的几个官员,俱是面有戚色,慰问过周老夫人婆媳俩之后,得知府上没有男丁诸事,便往前边去帮忙张罗,接待断断续续到来的宾客们。
周老夫人熬了一宿,又遭逢这等剧变,一夜之间好像便老去了很多,周夫人几次催促婆母前去歇息,她都不肯应,直到见到那管事眼神带着焦急的看过来,终于点头应允。
到了后边偏僻地方,没过多久,管事便到了。
“听老夫人的吩咐,我先去看了现场,老爷跟车夫都是摔下山涧才没的,只是马车上的那道横梁断的蹊跷。我怕自己看不准,还叫赵九郎仔细瞧了,他也说不对劲儿,那横梁不像是年久磨损坏掉的,倒像是被人故意锯开……”
“老爷身上带着酒气,被雨水冲了那么久都没冲淡,可知是没少喝,但咱们老爷您是知道的,酒量不好,这方面也克制,出门办差,他没道理喝这么多的。”
管事将自己发觉的可疑之处一一讲了,越是说到最后,便越是哽咽,他胡乱抹了把脸,说:“老夫人,接下来怎么办?您只管吩咐,咱们总不能叫老爷枉死啊!”
周老夫人脸上蒙着一层深入骨髓的哀色,良久之后,方才道:“去查查那个车夫,看他的家人在哪儿,最近怎么样,还是那句话,一切都以小心为上。”
管事应声而去,只有周老夫人独自坐在远处,脸色晦暗,手中佛珠转的飞快。
五岁的周书瑶还不太能理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周书惠是不一样的。
表面上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女孩,但实际上,却有着二十几岁的灵魂,她能够深切的理解到什么是死亡,也真真切切的承受了丧父之痛。
这种滋味,仿佛是将三魂七魄从身体里硬生生的扒出来,施加一遍满清十大酷刑之后,再硬生生的塞回去。
世界上最疼爱她的男人不在了。
周书瑶睡醒之后,一个劲儿的问爹爹去哪儿了,周书惠木然坐在一边,听保母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哄妹妹说爹爹出远门了,内心的烦躁逐渐积蓄,终于抵达了崩溃的边缘。
“爹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我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明白?!”
周书瑶被姐姐吓住了,呆怔几瞬,咧开嘴哭了起来。
保母见大小姐如此,不敢说什么刺激她,赶忙哄着周书瑶往别处走。
周夫人在侧,无力的叫了一声:“书惠。”
她既是伤心,又是疲惫:“别这样。”
周书惠从昨天便开始持续的不满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我就说爹不该当这个什么别驾,你们偏偏不听!大道理一套接一套,说的好像是我无理取闹似的,现在爹死了,你们高兴了?!说到底,都怪那个什么大将军,要不是他非得给爹安排这个职务,爹怎么会死?!爹他就是被你们一起害死的!”
周夫人勃然变色,看着面前疯疯癫癫的女儿,盛怒之下,抬手一掌扇了过去:“你是不是疯了?满嘴胡话!你爹过世,能怪他当这个官吗?能怪大将军给他安排这个职务吗?你怎么不怪为什么昨夜下雨,为什么不怪上天叫你爹来到人世间?!”
周书惠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母亲。
而周夫人余怒未消:“不想见人就回自己房里带着,不想说话就别说,你爹走了,你是他的女儿,别给他的身后名抹黑,也别给他丢脸,别在这儿发疯!”
周书惠咬着牙,恨恨道:“娘,我看你才是疯了!”说完,一跺脚跑了出去。
徒留周夫人独自气怒交加,内心伤怀。
……
那车夫原本就是本地人,家人自然也容易寻得,管事循着信息找过去之后,便见门前悬挂着白幡,显然业已得知了车夫死讯,再细看,院子里边似乎有人在收拾行装,挪动屋里边的陈设。
他们家在办丧事,杂人也多,管事装作看热闹的样子,凑过去问了句唱戏的婆子:“他们家这是干什么,看着像是要搬家?”
那婆子唏嘘的很:“当家的男人没了,他婆娘不想再在这儿住了,等丧事办完,就打算投奔娘家兄弟去。”
管事心下疑窦大起,没急着走,盯了许久,又发现门道了。
这家人不算穷,但是也不算富裕,既然是搬家,就该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他冷眼瞧着好些轻便器物都没怎么带,反倒跟那些个笨重家具一样,直接锁到旁边屋里去了?
可见还是这事儿里头有鬼!
管事将这消息回了周老夫人,后者久久未曾做声,良久之后,她抬起头来:“去把老大家的叫来。”
待周夫人来了,便将管事查到的消息尽数告知于她。
周夫人得知丈夫身死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怎能不怒?
当下恨不能将幕后凶手揪出来生噬其肉,又知晓婆母谋算远胜于自己,故而并不急于发声,只道:“娘是怎么打算的?媳妇都听您的。”
周老夫人见状,不禁有些欣慰,定了定神之后,徐徐道:“我儿此番遇难,多半是因为他挡了别人的路,才惨遭狠手,那么他又挡了谁的路?”
周夫人虽略知道些官场之事,却也不甚详细,思忖几瞬,为难的摇了摇头:“夫君回家之后虽也说过一些,但是能得到的讯息实在太少,无从判断……”
“何必这么麻烦?”
周老夫人镇定自若道:“我儿初到此地没有多久,又秉性和善,从不与人交恶,今日突遭横死,绝非是因私怨,而是公仇,既然如此,为何不将此事呈交给派遣他来到此地主政的大将军?你我都是内宅妇人,能做的毕竟少,但大将军就不一样了。”
周夫人豁然开朗,一时又是心酸,又是动容:“亏得娘能压住阵,若是儿媳只身在此,只怕早就方寸大乱……”
周老夫人承受了丧子之痛,却也强撑着宽慰儿媳:“大郎去了,你更得好好的,不为了别人,也为了两个孩子,好好教养他们,女儿对爹娘的孝心也是一样的,不会比儿子少,至于以后,总还有二郎、三郎在,都是一家人啊。”
周夫人听婆母少见的柔和了声音,却是愈发难过,老人家失了儿子,心里必然不会比自己好受,饶是如此,也强撑着安抚自己,自己再低迷下去,真真就是惹人笑话了。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先去回了刺史大人,夫君去了平城诸事须得叫他协助才行,由他出面将车夫的家人扣住。”
思忖过后,又补充道:“平城官署内部怕也未必安宁,少不得要请刺史大人多出几分气力,帮忙顾看车夫一家子人了,还有昨晚跟夫君一道出城的几个人,怕也未必干净。”
周老夫人见儿媳妇重振旗鼓,眼底不禁露出几分欣然之色:“刺史年高,只等致仕了,若非大事,我也不欲牵连,只是我儿死的蹊跷,便不得不劳烦于他了!”
周父毕竟官居平城别驾,乃是刺史之下的一把手,现在他因公殉职,刺史饶是年高,也得往周家来致意。
周老夫人识文断字,周夫人未出嫁的时候也有个才女名声,二人一道写了封字字泣血的求助信,安排管事送往京师,等刺史到了,再使人将他请到内室,婆媳俩一道给他跪下了。
刺史:“……”
就踏马很突然,而且头大!
还我本该平静的老年退休生活!
然而周家婆媳俩求到了门前,又“不经意间”提及已经有书信送往京城,饶是刺史再怎么不想掺和这事儿,也不得不秉公处理,一方面吩咐人将车夫全家扣住,另一方面又封锁周父出事的现场,控制住当晚同行诸人,等待京城来人查案。
周家管事快马加鞭,两天一夜之后,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抵达京师大将军府门前。
高祖这时候正用晚饭,接过书信一瞥,眉宇间霎时间浮现出一抹冷意,随手将筷子放下,寒声道:“立即点人出发,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事态有变,可紧急调用当地驻军配合行动!”
心腹应声而去,却被高祖叫住:“等等。”
他加了一句:“备上一份厚礼,替我向周老夫人婆媳俩致意。”
心腹颔首,转身离去。
高祖捡起筷子,神情平和,继续用饭。
朱氏与两个儿子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并不觉得奇怪,朱氏还主动为丈夫添了一碗饭。
反倒是何康林有些惊奇,拿着筷子,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舅舅脸上打转。
高祖察觉到了,便温和问他:“康林,有事吗?”
何康林略有些窘然,见舅舅面无怒色,方才道:“那位先生来回话的时候,我看舅舅脸色不太好,这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高祖听得笑了:“我方才生气,是因为有人乱法妄为,着人前去处置,探查究竟,这怒气便消了小半,剩下的大半则要等到事情水落石出,见了暗中捣鬼之人才能出来。你们都是我的至亲,好好的又没惹到我,何必朝你们甩脸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胡康林的脾气更像母亲,温和坚韧,但饶是如此,生气时也难免会对周围人有所迁怒,不只是他,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在胡家的时候,胡光硕曾经得到一个美貌姬妾,怀孕生产时不幸一尸两命,那时候胡光硕的心情就很糟糕,见了人就骂,看所有孩子都不顺眼,别说是他们兄妹俩,连张姨娘生的那个庶子都不敢去触霉头,老老实实的在院子里憋了大半个月,等他心里边的火气和痛苦发泄掉之后才敢出门。
也是因此,这时候见舅舅如此行事,何康林才更加觉得感触钦佩。
“这是个好习惯,”他说:“我也要向舅舅学习。”
高祖笑了:“那敢情好。”
空间里皇帝们却还在寻思平城发生的那件事。
李世民忽的道:“兄弟,你说这个很可能被害身亡的周姓官员,会不会跟本世界的女主有点关联?”
朱元璋也很敏感:“都姓周啊,世界上姓氏那么多,正好女主跟这个人同姓,有点巧合。”
高祖回想一下白绢上说的话,只知道女主名叫周书惠,反派是个杀人如麻、动辄屠城的狠人,再额外有一点恩待,就是叫他知道了外甥就是原男主,但说实话,这可真不算是什么提醒。
天下姓周的人多了去了,叫书惠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哪儿去找穿越女主?
至于反派,这就更难找了。
何震魁从前是见过周姓官员的,很是欣赏他的才干,但是再怎么欣赏他的才干,也不会专门为问问他家里是不是有个女儿叫书惠啊,叫人一听,这大将军肯定不是个正经大将军。
高祖听得眉头微皱,倒也觉得这猜测有些靠谱,左右也耗费不了多少精力,便传了人来,叫去打探一下周家现在还有些什么人,叫查的详细一点。
刘彻啧啧着问他:“那周家要真是有个女儿叫周书惠,那你怎么办?直接抓起来杀了?”
嬴政嫌恶道:“你能不能别说些一听就智商很低的话?”
高祖端起面前汤碗轻吹,慢慢喝了口,无奈道:“我能怎么样呢,她父亲是为国办事、因公殉职,这是忠烈之后,当然得厚待了。”
刘彻“呵”了一声:“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高祖笑了起来:“真不用管,就冲她一心要扑反派的那个劲儿,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我何必脏手,平白无故担个恶名。”
神隐了许久的系统小心翼翼的冒了出来,问:“万一她真跟反派看对眼,强强联合呢?”
高祖眉毛一挑,没有说话,空间里刘彻已经笑出了猪叫。
“我的妈强强联合哈哈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
系统:“……”
朱元璋摸着下巴,说:“我觉得通过女主找到反派,把他们俩一网打尽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系统:“……”
嬴政唇角溢出几分讥诮:“为什么总有人搞不明白?反派只是心理扭曲,不是傻。他喜欢真白花,就是那种心地纯真、坚毅美好的女人,遇上个山寨版的,只会让她全家给她戴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