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初晴本就是个水铸的娇人儿,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粗鲁,脖颈被人扼住喘息不得,一张芙蓉面涨得通红,眼见着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朱元璋只是要钱,不是要命,见状冷哼一声,猛地将她推开。
陶初晴的父亲本是洛阳皇商,奉命为内宫提供绸缎绫罗和金器,原定六月时将东西送至京城,却没预料到五月下旬之时要上供的贡缎和金器被人动了手脚,全都废了。
东西废了,可买卖不能废,身为皇商,做的是皇家买卖,哪个敢胆敢延期?
陶父深恐到时候难以交差,害了全家性命,就将主意打到了璐王府上此前定下的那批绸缎和金器上边。
毕竟一个是王府,一个是皇宫,饶是细微之处有些不同,但只要别碰上皇帝、太后用的犯禁东西,别的规制上都差不太多,稍加改动之后也能糊弄过去。
璐王府订下的东西被送去京城交货,算是躲过了一劫,陶父心里边那口气却不敢松,又使人在扬州、杭州等地奔走,尽快凑齐璐王被送去京城顶替的那批货品。
皇家不好惹,难道璐王便好惹了吗?
可是有些事情不能急,一急就会出错,陶家长子到了杭州之后绸缎和金器没筹措到,反倒被人骗了,钱没了,货也没拿到。
消息传回洛阳,陶父又气又急,却也无计可施,好在王府负责采办的管事跟陶家沾亲,娶得就是陶父的妹妹,见爱妻苦苦哀求,舅兄夫妻更是跪地不起,妹婿也是于心不忍,一咬牙,暂时将这事按了下去,又督促着陶家赶紧把东西准备出来。
璐王还没有娶妻,后院无人,那些个绸缎本也是要发到王府名下铺面里边在洛阳销售,暂时按下去倒也不怕王爷知道,至于府中金器,损耗度本就不高,库里边也有存余,暂时顶上一阵,总能糊弄过去。
陶家跟那管事主意想的倒好,却没成想璐王心血来潮开始查账,那管事只是负责采买,又非只手遮天,此事很快便暴露出来。
璐王是有钱,但也不是冤大头,你陶家办事不利在先,被人坑骗在后,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凭什么叫璐王府帮你收拾烂摊子?
事发之后,那管事马上就被带下去打了五十棍子,眼见着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旋即又被扔进了大牢,如无意外,怕就要带着一身蛆虫死在里边。
好歹在王府经营了这些年,管事总也有几个相熟小厮,事发之时就知道不好,一溜烟去给管事之妻陶氏送信,让她能想办法就想办法,要不然不只是她自己男人要死,娘家也肯定得完蛋,王爷发落了管事,难道还饶得了陶家?
陶氏惦念着娘家,也不会舍弃丈夫,自己是个内宅妇人,孩子还没成家,这时候没了男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大难当头,陶氏脑子转的飞快,想起王爷年近弱冠身边却没有妾侍侍奉,自己娘家侄女又是天生娇媚,国色天香,马上就有了主意,坐上马车匆匆赶回娘家,提了个献女的主意过去。
陶夫人当即变色,勃然大怒:“妹妹,你不能为了活命将我女孩儿往火坑里边推啊!一顶小轿把初晴送去璐王府——亏你想得出来,她可是你嫡亲的侄女儿!”
陶氏也是面红耳赤,又气又急:“嫂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性命?还是你觉得我男人挨了打,下了大狱,这事儿就算是完了,陶家也摘干净了?!当初跪在我面前千求万求的是你和大哥,我是碍不过骨肉情分才求夫君帮忙的,现在他遭了难,你们怎么能不管?我夫君有错,王爷也打了,我们夫妻俩的事儿就算完了,王爷可没说要一并打杀我,我这会儿急匆匆来送信,为的是哪个?”说完,便是哽咽不已。
此事全因陶家而起,妹夫遭难也是因为陶家,这时候妹妹到了跟前,陶父没法子昧着良心不管。
再说,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妹夫作为管事,瞒骗王爷、知情不报要罚,难道陶家这个罪魁祸首就能逃脱的了干系?
只会更惨。
陶父长叹一声,潸然泪下:“妹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抛弃你和妹夫不管的……”
陶夫人面有恼意:“你!”
陶父迎上她的目光,眼底遍是无奈:“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除了这个天姿国色的女儿,陶家还有什么能被璐王看在眼里?
陶夫人失声痛哭。
陶初晴隔着屏风旁听了全程,心头冰凉,脸色惨白,听着父亲的叹气声和母亲的啼哭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等再度回过神来之后,人已经跪在了父母面前:“爹,娘,女儿愿意,愿意去侍奉璐王……”
短短一句话,被她说的破碎不堪。
恰在这时候,门房满脸慌张的过来,道是璐王府的管事来了,言明璐王令陶父即刻前去回话,不得有误。
前厅里所有人都慌了神色,陶父眼神几变,再看女儿陶初晴时,便想起见到了救命稻草,匆忙示意妻子且帮女儿整理形容,自己则亲自去迎人,谦卑而客气的请来人入内喝茶。
那管事极不耐烦:“王爷还在等着,哪有时间陪你磨牙?这便走了!”
陶父塞了一只金锭过去,好说歹说道:“且略坐片刻,叫小人交待妻女几句。”
那管事见了油水,面色稍霁:“最多半刻钟,可不敢叫王爷久等!”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陶父满口应了,又请他入内喝茶,陶氏亲自端了出来。
她男人本也是府内的采买管事,同来人有些交际,现下见了,难免有些面子情,那管事见了陶氏,面露悯然,稍稍寒暄几句,脸色略好。
陶夫人便在这时候领着女儿出来了。
陶初晴生的貌美,一张小脸宛如三月的灼灼桃花,占尽春华,眸光流转,摄人心魄。
那管事看得失神,陶父便在此时又塞了一枚金锭过去,赔笑道:“小女年方二八,略有几分姿色,愿执箕帚,侍奉王爷左右。”
那管事既能坐到这位置上,自然是个人精,先前不假辞色,无非是因为陶家完蛋了,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这时候见陶家女真真绝色,又想到王爷身边还没这么个贴心人,一时间心思浮动,态度大为和缓。
陶父见他如此,便知此事妥了,有意拉近距离,赶忙道:“王府高门,商户人家难以攀援,您在府里边行走,还请多加关照小女几分……”
管事闻弦音而知雅意,想着陶氏女若能得宠于王爷,来日记得自己今日恩情,必将有报,当即哈哈一笑,满口应下,再面对陶父时,愈发客气,竟称兄道弟起来。
陶父大松口气,不再拖延,同那管事一道往王府中去回话。
他们走了,陶夫人和陶氏也松口气,陶初晴欢喜于家中灾厄暂时解除,又哀恸于自己即将被送去璐王府上,一时悲喜交加,心绪复杂。
陶氏见状,心下也觉黯然,握住侄女的手,道:“你姑父在璐王府多年,相熟的嬷嬷不少,我马上便去走走关系,请她们多多关照,王爷府上没有正妃侧妃,内宅清净……”
陶初晴只觉她虚伪至极,冷冷将陶氏手掌拨开,话里带刺:“不敢劳烦姑姑费心!为了一己私利,姑姑能把我送去王府,现在倒是慈爱起来了!”
陶夫人端茶送客,板着面孔道:“妹妹,当初妹夫帮忙瞒下那事,的确是对陶家有恩,今天陶家送女儿进王府,也算是报答了这恩情,只是你这样冷心冷肺的小姑,也当真叫人心冷,现下既然两不相欠,以后咱们也不要再有所往来了!”
“你,你们……”
陶氏啼笑皆非,深觉荒唐:“嫂嫂,当初你跟哥哥上门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般姿态!此事本就因陶家而起,王爷问罪,也是陶家罪责最重,初晴入府,的确可能帮我救夫君出来,但更重要的,难道不是保全陶家满门性命?就算能救出来,我夫君那五十板子也真真切切是挨了的呀!”
“咚”的一声轻响,陶夫人将手中茶盏搁到案上,面带讥诮,轻声细语道:“妹妹,就算我们家欠了你,行不行?我这么说你心里能舒服一点?你这门高亲我们家攀附不上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总不会连端茶送客的道理都不懂吧?”
“好,好好好!”
陶氏暗自咬牙,拂袖而去:“我今日也算是看清了!”
陶夫人觑着她身影消失,唇角冷冷往下一按,再转向一侧宛若失神木偶的女儿时,不禁悲从中来:“她三言两语将自己洗得干净,只是苦了我儿……”
陶初晴泪眼朦胧,目光脆弱:“娘,你跟爹,真的都不要我了吗?”
陶夫人忍着心酸,抚慰道:“初晴,给爹娘一点时间,只要把钱筹措出来了,我们就去接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