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还没入京时,便曾听人说起过周家的三位小姐。
教习的妈妈用一种恭敬至极的语气说起她们,出身四世三公的顶级门庭,父亲是当朝太尉、手握重兵,母亲是名门千金、大家闺秀,父母鹣鲽情深,府中并无妾侍,内宅清净,三位小姐自幼修习琴棋书画,个个生的花容月貌。
她们栖身长安,天生尊贵,俯瞰天下繁华,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被捧到她们面前任由挑选……
那时候柳氏心里只是歆羡,却全然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活。
她是被岳州都督府里的人买下来送去教导的,于她而言,岳州都督便是顶了天的人物了,听说周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已经出嫁,京城求娶周三小姐的名门公子如过江之鲫,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府上大人没有为公子求娶吗?”
教习妈妈是岳州都督府上的人,听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不好说主家的公子差,但是也没法儿昧着良心说岳州都督的公子够得着周三小姐,最终也只是含含糊糊的说了句求娶也求不到呀,也不看看周家前边两位小姐嫁得都是什么人。
彼时柳氏正在岳州都督府里置办的宅院中接受教导,学习琴棋书画和各种讨好男人的技艺,陡然听闻这三位高到天边的国朝贵女,歆羡过一阵儿之后,很快便抛诸脑后。
直到几年之后,威宁侯奉令前往江南,她被岳州都督府中的管事选中,送给威宁侯做妾,她才又一次听人说起周家女儿来。
准确的说,是周二小姐。
威宁侯年轻英俊,器宇轩昂,在岳州都督送妾的人选当中,仪表算是最为出众的了,故而管事左挑右选,最终点了柳氏过去。
但是留在宅院里的姐妹们并不羡慕她,跟她关系最差的还专程取笑了一番。
“你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别做梦了!威宁侯的确年轻有为,可你也得想想府上主母是谁,门风如何!”
“周家的二小姐、皇太子妃的胞妹,嫁过去六七年,世子都生了,威宁侯一个妾都没纳,长安美人儿那么多,难道个个儿都不如你?!”
“我听说呀,有些狠心的主母,最讨厌那些花枝招展的妾侍了,寻个由头毒打一顿,捆起来发卖出去,到时候可就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柳氏能得管事和教习妈妈看重,除了生的婀娜美貌之外,自然也不蠢,闻言不气不恼,只淡淡反唇相讥:“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意思?我是贱籍,你难道不是?”
一句话丢过去,对方立即就哑巴了,府中其余姐妹也是黯然神伤。
柳氏知道,自己在那位侯夫人面前一定是不讨喜的,易地而处,她作为正妻,肯定也不会喜欢自己这种身份的女子,别说是当家主母,即便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也是看不起她们的。
专门被人挑选出来,养在一起教导,将来送到富贵门庭,说的好听点是做妾,难听一点,不就是个玩物?
真的腻歪了,被发卖出去的不计其数。
可是她们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呀。
柳氏每每想到此处,心里边隐隐开始难过,要不是家乡遭了水患,爹娘实在活不下去,怎么会卖女儿?
谁又不想清清白白的活着,寻个如意郎君,生一儿半女,平安顺遂的过活呢。
都是人,只是因为有的托生到了好人家,有的托生到了贫困门庭,就分了三六九等吗?
柳氏很委屈,不只是为自己,也为府里边的姐妹们,甚至是更多更多她素未谋面的女人们。
被送给威宁侯的时候,她也是害怕的。
起初威宁侯说不要,岳州都督当场变了脸色,说必然是婢子侍奉不周,要将她押下去杀了赔罪,柳氏又惊又怕,那一瞬间,甚至连委屈都不敢有,紧盯着威宁侯不错眼,哀求他救自己一命。
再后来跟随威宁侯进京,她还是怕。
在府里住了几年,察言观色总是会的,柳氏看得出威宁侯对自己有意思,但是他始终都没有碰过自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能够叫他惧怕迟疑的,也只会是远在京城的那位侯夫人、周二小姐了。
这位未来主母不在跟前,威宁侯尚且如此,真到了面前去,侯夫人开口要打杀自己,他难道敢反对吗?
柳氏满心忐忑的进了长安,步入威宁侯府时,腿都在哆嗦,她见过太多因为一时得宠而嚣张跋扈、失宠之后下场惨不忍睹的姐妹了,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见到侯夫人之后,她不敢有半分不敬,立时便跪下给主母磕头。
出乎预料的是,这位当家主母没给她什么下马威,也没拿话敲打她,不知道是因为不屑如此,还是觉得没必要。
被叫起之后,柳氏小心翼翼的打量这位主母,不禁为她周身那股凛然尊贵的气度所摄,从前在岳州时,教习妈妈总说她是府里边最漂亮的,但是见了侯夫人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大概是因为从前听说过她的缘故,柳氏不喜欢在心里称呼她侯夫人,而且悄悄地管她叫周二小姐。
二小姐,二小姐,这个字眼好像天生就带着一股娇俏伶俐,她越叫越觉得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