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追尚且茫然未觉,皇帝看着这个懵懂无知的儿子,长叹口气,却对穆贵妃道:“你顾看朕这些时日,实在辛苦,且先去歇着吧。”
穆贵妃面露不舍,神情触及到皇帝目光时,起身称是,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手提披帛到了殿外,她脸上神情逐渐淡去,声音压低,对守门禁卫道:“陛下问皇太子殿下朝中近事安排……”
对方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太极殿外。
……
长安,天子脚下、帝都所在,名门勋贵家的姑娘们个顶个的出挑,而周三姑娘就是这万千花朵中最娇艳的那一枝,从前是如此,以后更是如此。
继周大小姐之后,她也要做皇太子妃了呢!
而原本娇纵又不谙世事的周三小姐在经历了父亲失踪的那场家族大变之后,也迅速成长起来,褪去稚气,走向成熟,绝丽的眉眼之间平添几分坚毅,恍惚间带着从前周大小姐的影子。
东宫起兵造反被废,周家作为皇太子妃妻族,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地位反倒水涨船高,门庭若市,而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周三小姐都是淡然的,平静的,没有因此忐忑,也不曾因此欣喜,诚然担得起宠辱不惊四字。
每天晨起去向父亲请安,在家接受宫中女官教导,时不时的递牌子进宫,温声细语宽慰焦头烂额的情郎。
然而这一天,薛追的神情有些奇怪,不自觉的躲闪她的目光,难掩心虚。
周萱心知肚明,却仍旧是天真模样,有些受伤、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问:“阿追哥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怪怪的!”
薛追神色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回想起皇帝说的那些话,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开门见山道:“萱儿,你会背叛我吗?”
周萱被吓了一跳,小脸瞬间白了:“阿追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前一句说出口,后边的便紧跟了上去,薛追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道:“如果有一天,让你在我和你爹爹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周萱愕然不已。
她生气道:“薛追,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追目露不忍,痛苦的看着她,道:“萱儿,你爹爹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周萱变色道:“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我爹爹他对国朝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薛追道:“没人在我耳边嚼舌根,只是他做的太过、拥有的也太多了!月盈则亏,盛极则衰,这样的道理,他难道不懂吗?”
周萱对着他看了半晌,忽的道:“这是陛下的原话吧,月盈则亏,盛极则衰,你说不出这种话的。”
薛追脸色微变,旋即软下声音来,拉着她的手,为难道:“萱儿,你是明白我的,我不想与你爹爹为难,更不想与你生隙。周家的势力已经足够大了,三个女儿有两个做了皇太子妃,你爹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周萱注视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薛追声音愈发温柔:“我希望你爹爹能急流勇退,这对周家是好事,对他、对我们都是好事……”
周萱默默打量他半晌,道:“陛下只怕不只说了这些吧?”
薛追有些为难,几瞬之后,声音更低:“萱儿,无论什么时候,你在我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周萱很冷静:“我知道了,你要纳侧妃。”
“不是我要纳侧妃!”
薛追急道:“我是为了保全你,保全周家!一家独大不是什么好事,父皇容得下,我容得下,可后来的皇帝呢,也容得下吗?萱儿,你要想想将来!”
周萱抬起下颌,目光落在他脸上,慢慢变得冰冷:“果然,除了我爹爹,男人都是一样的。”
薛追不明所以,深吸口气,道:“萱儿,你在说什么?我在跟你讲很要紧的事情……”
周萱将他的手拨开,道:“不是问我选你还是选我爹爹吗?这问题不是早早就有答案了吗?人尽夫也,父一而已,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可我爹爹只有一个!”
薛追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周萱是美丽的,鲜妍的,她是长安最娇贵的花朵,是世间最精美的瓷器,可唯独不是冰冷的,饱含锋刃的。
薛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难以置信道:“萱儿,你——”
而周萱只是漠然的取出帕子,擦拭被他握过的手:“你方才说,我们周家势力已经足够大了,出了两位皇太子妃,我爹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然有啊。”
随手将帕子丢掉,她慢慢撩起眼帘,剥去从前那层伪装的外衣,神情倨傲:“做父亲的上了年纪,想要什么,女儿都得尽量满足他,我爹爹这一生荣华富贵,权倾朝野,只遗憾没能做过皇帝,万人之上,所以想借你爹的皇位坐坐,希望你们父子俩别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