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容央小扇摇香,不知不觉把人送至东华门前,正恋恋不舍,忽觉一道凌厉视线射来。
循着看去,脸上笑容一僵。
金钉闪烁的朱红宫门如山耸立,男人一袭彩绣褚红官袍,按刀站于门下,双眸藏在脉脉余晖里,深如无底之渊。
正是阔别数日的忠义侯府大郎君,褚怿。
容央心底莫名一虚,不自觉同宋淮然拉开一分距离,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恼,立刻靠回去。
这时谢京麻溜地上前来,点头哈腰,生怕再次惹恼贵人。
容央心神慌乱,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寒暄,吩咐道:“送探花郎出宫。”
谢京称是,抬头看宋淮然一眼,心底啧啧称奇。
到底是官家的眼中珠、心头肉,这前脚刚踹了才气斐然的宣德郎,后脚就跟风头正盛的探花郎搭上了。
厉害,实在是厉害哪。
然面上毕竟不敢显露,仍是笑呵呵的:“探花郎,请。”
宋淮然点头,临行前,复朝容央拱手一揖,红着脸温声辞别。
容央握着小团扇,心不在焉,因感觉那道目光仍旧鹰隼也似的盯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愠怒,抬眼看到宋淮然如玉润泽的面孔时,方福至心灵地一悟。
是了,自己和宋淮然璧人并肩,言笑晏晏,他是心仪自己的人,瞧在眼里,可不得打翻醋坛,七窍生烟么?
且又是那粗鄙狷介的性子,哪里会加以掩饰?
只怕此刻已是妒火中烧,心如刀绞了罢?
哎……又一个可怜的痴汉哪。
容央心肠软下,一面为自己的绝色魅力深感无奈,一面为那男人的深情错付暗觉惋惜。
也是个皮相一流的郎君,如果不是那身军人气质太过冷硬,不会哄人,不会逗人,瞧着也不像会低头服软,不然,试着处上一处也未尝不可的……
想到这里,容央无声长叹,眼神里不禁带了几分可惜,几分安慰。
褚怿对上那怜悯十足的目光:“?”
谢京检验过宋淮然腰牌,把人送离宫门,外边自有等候的宋府马车,回来时,花枝招展的嘉仪帝姬已打道回府了。
落日余晖笼罩皇城,美人倩影袅娜,如一抹彩霞自天际流下,又慢慢回至云端。
谢京感叹道:“不愧是大鄞第一美人哪。”
褚怿道:“你回头顶一盆花在头上,也能不相上下。”
“……”谢京张口结舌。
当朝的确不太时兴富丽之美,而青睐雅怀素态,但嘉仪帝姬五官本就生得明艳精致,这样一装扮,乍看用力过猛,细看还是十分惊艳的。
不过谢京哪里是要跟褚怿品评人家的妆容相貌。
“我是说人家的桃花运……”谢京低声,回想着刚刚宋淮然那副标准的小白脸长相,绘声绘色地聊起这半年来嘉仪帝姬的情郎。
褚怿眼神晦暗,并不接茬,只道:“近年来没少去窑子里厮混吧?”
“啊?”
谢京茫然。
褚怿:“够娘们儿了。”
谢京一愣,反应过来褚怿是在讥讽自己背后学那长舌妇人,忙道:“我不是背后嚼人舌根……我、我就是羡慕人家红鸾星动,不像我……”
支支吾吾,到底编不下去,于是灵机一动,岔开:“那个,倒是你,听说,好事将近了?”
褚怿语气散漫:“大概吧。”
谢京凑近:“我还听说,就是打小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的那小丫头?”
褚怿收回视线,眉峰微压,谢京知他这是被问及私事,不大乐意了,适可而止:“别恼,没打探小嫂子的意思,就是馋你那杯喜酒。
不过我也知道,你这婚事怎么着也得等四爷剿匪回来才有着落,我再忍忍,忍忍。”
侯府四爷褚晏刚一回京,就给官家打发至山西平定匪乱去了,少说也得两三个月。
谢京嘿嘿笑着,明面上说自己忍,实则也不知是让谁忍。
褚怿:“你这班岗还站不站?”
谢京:“站啊,这不是站着的嘛?”
褚怿不回,只看他一眼。
谢京痞笑渐渐收敛。
行,官大一级压死人。
谢京蔫头耷脑返回岗位,褚怿倒也不全驳他面子,仍旧按刀等在城墙下,只是想着谢京刚刚提到的四爷,眸中渐渐泛起郁色。
四爷启程前,特意交代了一桩事。
褚怿想着那桩事,便又想起刚刚从云霞下走来、再走去的少女,摸着下颌,眉头一蹙。
却说容央回到玉芙殿后,想着宋淮然那羞怯又矜贵的模样,满心欢喜,然而这夜一梦,竟是梦到那在宫墙下孑然肃立的定远将军褚怿。
梦到那双沉沦在残阳里的、黑沉沉的眼睛。
那眼睛锐亮、深邃,是一如往日的黑冷,兼不同往日的阴森,容央陷在其中,如被野兽窥伺,一时心惊胆战,四顾茫然。
这时地崩山摧,雷奔云谲,容央魄散魂飞,正在无措刹那,耳畔滚入一声粗吼,扭头看时,那野兽竟不知何时化作恶鬼,正张着生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
容央惊醒,脸色苍白,罗衫浸汗,把守夜的雪青吓得不轻。
“殿下这是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