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暮风卷动檐角宫灯, 飒飒曳动的光影里,容央眼盯着面前少女, 没动。
有宫女在贤懿耳后低低劝谏:“殿下……”
贤懿冷然:“怎么, 我不能叫她让开么?”
在场众人齐齐倒抽口气,荼白简直疑心听错,也顾不得规矩, 只是错愕地把贤懿瞪着——
不过是月余不见, 这位素来温驯乖巧、伏低做小的六帝姬,怎么眨眼就嚣张跋扈成这样了?
打扮得跟只山鸡一样也就罢了, 居然还敢趾高气昂地吩咐她家殿下让路, 这、这真是……
疯了吗?
!
贤懿那边的情况亦没好到哪儿去, 贯来谨慎的宫女灵玉慌忙低劝:“殿下, 嘉仪帝姬毕竟年长于您, 又的确比您先到, 这样……只怕不妥吧?”
贤懿一双杏眸冷漠,眼皮半耷,她身量相较容央而言本就颀长, 此刻实乃居高临下地把人审着:“自古以来, 礼法都是教人尊老爱幼, 怎么在官家礼宴外宾的长春殿内, 倒还要小的去让大的呢?”
宫女巧佩附和:“就是, 这要传出去,岂不是给官家、给大鄞丢脸吗?”
灵玉深深蹙眉, 不及去劝, 对面荼白已反诘道:“果然是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我们殿下不过离宫月余, 某有些人眼中便只有长幼,而不知尊卑了吗?”
巧佩笑道:“荼白姐姐是想提醒我,嘉仪帝姬乃先皇后所出,是官家正儿八经的嫡女,身份不同寻常吧?
可不巧,如今国朝的一国之母,并非是嘉仪帝姬的母亲齐皇后,而是我们殿下的嬢嬢。
同为嫡女,一位是先后遗孤,一位是今后爱女,若真是去论尊卑二字,倒是不知谁更胜一筹呢?”
“你!”
“巧佩!”
灵玉心惊肉跳,便欲替巧佩的失礼向贤懿、嘉仪二位帝姬赔罪,贤懿蓦然一笑。
此刻残阳殆尽,泠然灯辉如泄,贤懿嫣红的唇边笑意冷峭冶丽,锋利夺目如反复擦拭过的箭镞。
容央霜眉冷目,片刻后,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
众人屏息。
荼白瞪大双眼,不及反应,贤懿已昂首挺胸走入殿中。
“殿下,您何必让她!”
荼白大感羞愤,气得跺脚。
容央脸色冷淡,低头把被贤懿裙裾甩乱的百迭裙一理,敛容入殿。
“这……”荼白难以置信,雪青示意她噤声。
荼白憋着一大包气,悻悻跟上。
女眷之宴,端坐主座之人自然是而今最尊贵的皇后吕氏。
容央坐在左下首,满耳丝竹乱飞,聒噪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今夜的主角——盛装出席的贤懿在对面接受着自四面八方送来的祝福,容央不祝,不看,不听,只专注于眼皮底下的“一亩三分地”。
喝酒,一杯又一杯。
一壶将尽时,雪青把酒壶按住。
容央侧目。
雪青低声劝慰:“驸马交代过,不能让您喝那么多酒。”
提及褚怿,容央也不知想到什么,静静敛眸回去,盯着一案珍馐。
雪青看她神情寂冷,自知其郁结所在,便又道:“殿下若是不舒服,我们便先去玉芙殿里休憩吧?”
荼白闻言也道:“就是,省得在这儿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气。”
容央却不应允,抬眸往前看,前方,贤懿坐在席间,正侧首和一名命妇敬酒。
如果没有那三道圣旨,今夜坐在那里的人就是她,这里不会有什么吕皇后,不会有什么比嘉仪帝姬更尊贵的嫡帝姬。
但同样,也就不会有忠义侯府大郎君的发妻嘉仪,不会有一个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赵容央。
今夜这些喜滋滋、甜蜜蜜的“祝福”就得由她来领受,一场欢宴后,去往大辽的路就得由她来走。
后悔吗?
还是庆幸?
容央五味杂陈,深吸一气后,把酒壶从雪青手里夺过来,倒满最后一杯酒,起身往前走去。
贤懿和枢密使夫人敬完酒,回头看到容央,脸上笑容微凝。
容央送酒上前,低声道:“敬你。”
贤懿直勾勾盯着她,冷笑道:“你的确该敬我。”
容央不做声,抬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贤懿眼神阴冷,漠然举杯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