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局
皇城, 福宁殿内。
窗柩外晨光渐浓,嘉仪、明昭二位帝姬等候于偏殿圈椅上, 脸上覆压的阴影越来越重。
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容央立刻循声看去,来人却只是吕皇后跟前的大宫女剪彤。
剪彤给二位帝姬行礼,淡淡道:“皇后近日身子越来越重, 夜里难有好眠, 刚刚大概醒来一会儿,便又受不住疲乏睡下去了, 劳驾二位殿下再多候一候。”
室内气压骤低, 荼白气急道:“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还让我们等?”
剪彤看都不看她一眼, 道:“荼白姑娘这是什么话, 皇后娘娘身怀六甲, 千金贵体,眼下正是需要静养之时,如果不是尔等执意求见, 何至于一再被叨扰睡眠?
二位殿下要是等不住, 改日再来便是了, 何必在这里满腹牢骚呢?”
“你!”
荼白气结, 被容央喝令住嘴。
室内众人屏息噤声, 容央道:“我们等得住。”
剪彤笑笑,并不多言, 颔首而退。
荼白愤懑难消, 对容央道:“殿下, 皇后明摆着就是故意把我们晾在这儿的!”
什么疲乏困倦,需要静养, 这都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又不是养猪,哪至于爬不起床来!
雪青示意荼白闭嘴,莫要给人留下口舌上的把柄,但心里也是十分气闷。
如果放在以往,吕皇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容央如此怠慢的,更何况今日还有官家素来看重的长帝姬明昭出山,推来想去,八成是其趁着昨夜事变,知道容央来有所求,故而推三阻四,故意拿乔,以一泄昔日之愤——
毕竟上回在艮岳,容央那句“需要娘娘爱的人不是我,而是您的女儿”可是狠狠地打了这位皇后的脸了。
容央端坐在窗前圈椅上,取来茶水喝下一大口,道:“再坐半个时辰就走。”
其实,吕皇后来不来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容央今天拉着明昭入宫来探望,主要只是想做一场乖顺懂事的戏给官家看,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在褚家的事情上多一分公正,自己就愿意放下多年来的成见,和他的皇后冰释前嫌。
她也知道这个办法很可能收效甚微,甚至于大局毫无影响,但除此以外,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跻入这场政局里,竭力为褚家一战。
她只能赌,赌他的父亲依然视她如珍宝,会顾及她,因而顾及褚氏。
赌他的父亲并不是那么糊涂,会再次被范申那张伪善的面孔所惑,放弃是非曲直。
及至案上茶水彻底凉下时,外间终于传来吕皇后驾临的通传,不多不少,恰恰是半个时辰之后。
“刚刚听剪彤说明昭来了,我只当是在做梦,没成想竟是真的,看来我这腹中的孩子确乎是个有福气的。”
寒暄入座后,吕皇后细细端详明昭,上一次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会谈,还是多年以前——她只是小小的妃嫔,在那场宫宴里卑微又谨慎地唤她“殿下”,而今,终于能居高临下地,叫上一声“明昭”了。
然明昭并不看她,只示意拂冬把那份誊抄的佛经送上去,客套恭维的话亦是由拂冬来讲,吕皇后眸底笑意冷下去,偏开脸,唤剪彤来接下。
继而便朝容央道:“嘉仪今天是为褚家人进宫的吧?”
许是不料她这样单刀直入,半点面具不戴,半句铺垫不讲,甚至连那声亲昵的“莺莺”也终于不再喊了,容央愣了一下,方答:“是。”
吕皇后道:“那你来晚了。”
容央颦眉。
吕皇后缓缓道:“昨夜亥时,官家便已下旨结案——上官岫、范申二人对谋害褚家军一事供认不讳,主犯上官岫戴罪伏诛,褫夺其生前所有官衔、封号,罢从犯范申丞相之位,降为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罚俸三年,眼下,圣旨应该在崇政殿颁下去了。”
容央愕然起立:“他二人害死褚家军六万将士,就只这点惩治?
!”
吕皇后看她一眼:“什么叫‘这点惩治’?”
吕皇后道:“褚家军损兵六万,其主帅、副将难道就没有一丝责任吗?
便是要血债血偿,罪魁祸首上官岫也已经伏法受诛,协助其谋划的梁桓生也将不日问斩,难道非要再纠出六万人来一一处决,方能算公正公平?
嘉仪,你虽然是褚家大郎君之妇,但终究是帝王之女,该知道国事在前,家事在后,要是一昧偏袒夫家,那可就太令你父亲失望了。”
“皇后娘娘,范申二人谋害国军,致使金坡关大败,所害之人岂止褚氏?
我们殿下不过是想讨个公道,怎么能叫偏袒?”
荼白忍耐不住,愤然反诘,被吕皇后一眼瞪来,剪彤立刻上前,“啪”一声朝荼白脸上掌掴下去。
“你干什么?
!”
场面骤然大乱,容央把荼白护在身后,勃然大怒,“你竟敢命人打她?
!”
吕皇后静坐上首,泰然道:“我是皇后,命人掌掴一个口无遮拦的宫女,有何不敢?”
容央瞪大双目。
吕皇后仪容威严:“嘉仪,郑庄公和共叔段的故事,你小时候应当听过。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今日,我如果再不替你管教一下这无法无天的奴婢,等火势烧身时,可就来不及了。”
容央面色铁青,看着荼白红肿的脸颊,不及发作,静坐多时的明昭突然一笑,笑声冷峭森然。
吕皇后看过去,眉心微蹙。
“莺莺若是多行不义的共叔段,那对她一再宠溺的官家,莫非就是皇后口中心机叵测的郑庄公吗?”
在场众人耸然一惊,剪彤喝道:“明昭殿下,你这是在胡言乱语什么?
!”
明昭冷然:“究竟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家主子含沙射影,佛口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