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彭双眼如炬,也不拆穿她:“那就得看这刘石旌到底是谁弄掉的了。”
水榭里秋风沁沁,散开莲蓬微涩的香气,赵彭微微笑:“要是没信心抢着,自然也就不会去杀了。”
容央摊开手掌,把剥落的莲子倒入瓷碗里,曼声道:“那若是没信心抢着,也还是杀了呢?”
赵彭眸心一凛,笑在唇边僵住。
容央眼神烁烁,与他对视。
赵彭福至心灵,哑然失笑:“杀前没有不要紧,杀后有,一样也成了。”
容央满意,把那一小碗莲子端起来,递给雪青:“回头做了莲子酥,给你送去。”
赵彭哼一声,拈来盘中一瓣柑橘,却不吃,只是道:“爹爹也不是任人摆布的,这一个心腹,最好要藏得够深。”
上回在文德殿外吃闭门羹,就是官家给他提的一个醒,褚怿驸马归驸马,但归根结底还忠义侯府的大郎君,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他私下与之亲近,可以,但如果在这份亲近上失去分寸,那就相当于犯了君王的大忌。
朝臣调职,类御史中丞之位者,官家必然会过问他的意见,如他所举之人,一查——甚至一听就知道是褚家的故交,那这事必然就是弄巧成拙了。
“你放心,不会为难你的。”
容央拿丝帕揩干净手,朝他一笑,“一会儿驸马回来,你留下来一块用个膳吧。”
赵彭盯着她那得意的笑,又哼:“人家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这是鸡拜到黄鼠狼门上来了。”
说罢,把那瓣柑橘塞进嘴里。
容央笑眯眯。
十日后,一大批人事调动在崇政殿内敲定——原知枢密院事吴缙因在范申、上官岫入狱期间辅政有功,擢至相位;原礼部尚书余敬英任参知政事,辅佐吴缙处理朝务;原保和殿大学士于鉴升任知枢密院事、兼御史中丞。
圣旨一经宣告,朝野阒静。
此外,另有一人的任职在散朝后极快地成为全京焦点——
原保和殿大学士于鉴之关门弟子——探花郎宋淮然入御史台,成为大鄞史上最年轻的一位侍御史。
八月的天正是天高云淡,爽气怡人,容央漫步回廊里,听得消息后,扬眉一笑:“这个任命十分不错,像宋淮然这样刚直不阿、又铜唇铁舌的人,去做侍御史,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提及宋淮然,容央便想起上次在南山堂前的那一遇,想起他字字珠玑驳斥那闹事的壮汉的情形,忍不住拍起掌来。
不料刚拍没两下,一条手腕倏地被人从后拉开。
“探花郎这官路该怎么走,夫人倒是了然于胸。”
容央转头,褚怿驻足廊中,侧脸被一抹残阳映照,眉飞入鬓,点漆似的黑眸前蒙着层金辉。
容央没来由心虚,讪讪:“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褚怿眯眼:“怎么,来的不是时候?”
容央更赧然,捶他胸口。
褚怿挑唇,顺势把她小手交握住,继续往前走。
“官家之前既然让宋淮然代替刘石旌去主审金坡关一案,就等同于默许他进御史台,何况眼下御史之长是他的老师于鉴,师徒同心,办起事情来,总是更得圣心一些的。”
容央哼道:“所以你这一招移花接木,不单单是把刘石旌换成于鉴,还顺带赚了一个宋淮然了?”
要不是这次调职成功,容央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素来落落寡合、洁清自矢的大学士于鉴,竟然会是褚怿、褚晏最终敲定的那位“心腹”。
褚怿却笑:“于鉴是两朝旧臣,襟怀坦白,直内方外,从来不参与朝中党争,这些年,也因正是为不肯入范申之幕,一直暗牖空梁,备受冷落。
褚家在朝中的旧人虽然不少,但显然还不包括于鉴这样的老臣,所以今日之局,与其说是我赚,倒不如说,是三殿下赚了。”
容央驻足:“赵彭?”
褚怿但笑不语,揽她在回廊尽头的美人靠坐下,容央坐在他大腿上,环住他脖颈,目中生喜:“你的意思是,爹爹如今提拔不涉党争的于鉴,是有给赵彭铺路的意思?”
褚怿伸指在她脑门上一点:“我以为铺这条路的人是我?”
容央把他手握住,讨巧地笑:“爹爹是不是有立储的意思了?”
褚怿本来是想邀功,看她一激动,就把自己抛去了九霄云外,满脑子想着赵彭去了,眼微沉,答:“不清楚。”
“……”容央急又气,瞪他一眼,转头去吩咐雪青赶紧去施咒。
褚怿蹙眉:“咒什么?”
容央:“咒吕氏生个帝姬。”
那样,犯不着谁给赵彭铺路,他也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子了。
褚怿啼笑皆非,戏谑地盯着她:“都是掉脑袋的罪了,还咒个这么轻的?”
容央乜他一眼,很瞧不起他的狠辣般:“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哪能胡乱下咒的?
你不积德,我还要积德呢。”
说罢,小手一飘,盈盈往腹上摸去,褚怿唇边痞笑登时一怔。
容央单手掌着他脖颈,定定看他反应。
褚怿掀眼,大手覆去她小手上,把那肚子压着,眸底烁然。
容央窃声:“这个月,我癸水没来了。”
褚怿胸膛里“咚”的狠撞了一下,撞得热血上涌,全身发麻。
容央笑,欣赏他分明欢喜却又偏故作镇定的表情,小手抽出来,反把他大手压住,引导他摸。
“来,摸摸你的大胖儿子,啊……”
容央叫一声,把褚怿吓得脸一下就白了,动不敢动。
容央也不敢动,瞪着他,默默感受着腿间那一大股熟悉的暖流。
继而,褚怿也感受到了一大股暖流。
只不过,是陌生的暖流。
廊外疏风习习,金桂飘香,廊中霎时阒静无声,褚怿低头,再缓缓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