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袒护着什么君是君,臣是臣……你既知道她是君,就该知道君心难测,皇家薄情!你看看那名声大噪的静淑帝姬,成婚不过一年,身边的小白脸就换了一个又一个!你又敢保证,你枕边的这一个不会朝秦暮楚,把你作践成下一个吴嵘么?
!”
褚怿遽然掀眼,眸底寒芒迸射。
文老太君冷笑:“怎么,当我是狗吃煎饼,胡扯?
你别以为我坐在这屋里,就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那细皮嫩肉的小郎中,是叫奚长生,对吧?
前两个月,刚在皇后娘娘那儿立了头功,京城里多少贵胄请都请不去,偏隔三差五趁你不在去叩帝姬府的门,两条腿往里面一迈,动辄就是三两个时辰,要说他俩没点什么,你自己信吗?”
褚怿双眸锐亮如镞,绷紧的下颌处隐约可见肌肉颤动,先前文老太君训斥那么多,都没怎么撼动到他,然此刻这一番嘲讽诘问,却密针一样地扎满了他的心。
许多莫名的细节野草一样在脑海里疯长起来,褚怿压制着,铲除着,梗着声道:“奶奶叫我来,如果是想说这一番话,那就到此为止吧。”
文老太君看他面色铁青,明显是动怒之态,自也知刚刚那段话十分尖刻,有伤他自尊,但不提,又实在如鲠在喉。
“再过两日,便是褚家大军启程之日,你这一去,短则半载,长则数年,帝姬独守京中,谁敢保证没个琵琶别弄的时候?
你要是气度恢宏,全不在意,那就当我老太婆今日是在撒骚放屁,你要是还有点褚家儿郎的血性,就趁早把那心收回来,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究竟还要不要做那个赤胆雄心、金刀铁马的褚家大郎君!……”
“……”
夜风吹卷廊外古松,一片飒飒声冲入耳中,百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拐过墙角时,蓦地一声惊叫。
褚怿抱着臂倚靠在拐角的廊柱后,身形孑然,眉眼冷冽,轮廓深刻的脸上暗影重重。
“郎君……”百顺显然想不到褚怿会在这里等他,细看他眉间神态,一颗心高高悬起。
俩人日暮入府时,褚怿脸虽然也冷,但还不至于这样阴鸷瘆人,他不过是去帝姬府传个话来,最多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郎君一下就多了这么满满一身的……
……杀……气?
百顺心惊胆战,不迭甩开“郎君冲冠一怒为红颜,与老太君大战三百回合”的遐想。
褚怿眼眸垂着,脚往闻汀小筑的方向走,两步后,倏地驻足:“府里怎么样?”
百顺一时没回神:“啊?”
褚怿眼神顷刻更冷,百顺忙肃然:“郎君是问帝姬府吗?”
察觉被瞪,又忙回禀:“帝姬府一切如常,就是您没回去,帝姬一人守着那盒蜜糕,很是失落罢了。”
听及此句,褚怿眸底郁影渐散,一双眼逐渐澄亮起来。
百顺及时捕捉,笑道:“郎君这会儿没事了?
要不趁着天还不算太晚,赶紧回帝姬府一趟?”
百味斋的事,总归还是要褚怿亲自出面给个交代,不然夜长梦多,帝姬那里难免胡思乱想。
褚怿却仍是往闻汀小筑的方向走,淡声:“不必了。”
百顺察言观色,不知郎君何故决心不去,只是看出他身心俱疲,遂也不再多劝,体贴地提着灯上前照亮。
“屋里可还有什么有趣的小东西?”
及至闻汀小筑墙外,褚怿突然发问。
百顺道:“郎君是说您平日里收藏的玩物么?
上回给帝姬过生辰,拿去了不少,眼下还剩些箭翎、鹁鸽铃、竹猫儿、鲁班锁……不过大都是些破损之物了。”
褚怿沉吟片刻,道:“明日一早,去买个新的来。”
百顺一怔。
褚怿补充:“鹁鸽铃。”
百顺买来的鹁鸽铃,是次日辰时三刻出现在马军司署衙的书桌上的。
褚怿从马场回来,扔下马鞭,把那用彩绣并蒂莲荷包装着的小物件拿出来玩了片刻,叮铃叮铃的铃声春雨一样打在心间。
嗯,很是清澈。
褚怿满意地把铃铛放回去,继而荷包放入衣襟里,往外而去。
这回没乘车,是径自骑马去的。
骑马会快些。
及至帝姬府,看门的护卫一脸意外,入内后,有丫鬟主动上来禀告:帝姬外出了。
褚怿蹙眉:“去哪儿了?”
丫鬟道:“去兴国寺探望长帝姬殿下,今日一早就去了。”
褚怿点头,按捺住心头的微微失落,踅身往外,重新策马。
一大早就往明昭帝姬那儿跑,看来昨天生的气,显然是没有消了。
昨夜应该坚持过来一趟的。
褚怿无奈一叹,往西边确认一眼兴国寺的方向,马鞭一抽,绝尘而去。
这一趟,紧赶慢赶,赶到时,日头也还是很高了。
今日竟是个好天气,太阳暖融融的,晒得人心脾甜蜜。
褚怿循着上回送容央来的路,策马往角门前的那棵大柳树走,途经寺庙大门前时,想起她上回来时,坐在车里趴着窗往外偷看的情形。
寺庙大门素来是最繁华之处,小吃古玩,样样摊铺俱有,容央爱,但那日爱而不得。
褚怿唇边绽开一丝笑,目光忍不住也学她那日,往四下里瞟,略过寺庙大门时,咧开的唇角蓦然僵住。
层层直上的台阶中央,金辉泻如秋水,耀如春华的少女站在那里,静如春树的少年也站在那里。
褚怿目光一瞬间定住,全身如被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