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铺展开来,他的口不择言,她的一声令下……褚怿的心蓦然像给人百般揉搓着。
这种程度的不欢而散,算只是“闹别扭”么?
大婚至今,不是没有过矛盾,但以往无论哪一次,错在谁,基本都是当场就哄了,好了,过去了。
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莫名的压抑,莫名的狂躁,莫名的开场和收场。
一切都莫名又荒唐。
褚怿睁开眼盯着重重叠叠的帐顶,回想起自己最后对容央说的那句话——
不如,好聚好散。
默念一次,心揪一次,竟越想,越不知道当时意图了。
是想警告她离奚长生远点,还是真的断定了她的不忠,拿这话来当做了断?
褚怿的呼吸重下去,思绪沉下去。
不,不可能是当真要跟她了断的……
就是气,气她私底下把他一瞒再瞒,气她不肯正面回答,气她在这种时候去见他,穿新衣,前后走,还被他撞上……
褚怿把乱麻一样的思绪调整着,归拢着,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容央在车中的表情。
她是难过的,眼中是有泪的,她喊“停车”的时候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她喝令他“下车”时,小手都绞在袖口上瑟瑟抖动。
她应该不是真的对奚长生有情,她应该是被他气到了,或者吓到了。
她应该不是真心要把他撵走,她的喝令,应该不是对他那句“好聚好散”的回答……
褚怿把手搭在眉骨上,想完后,喊来百顺。
百顺终于盼得回应,激动得差点一脑袋栽上去。
褚怿声音有点疲惫,但较之刚刚,多少是有温度了。
“南山堂,奚长生。”
褚怿扔来一串名号。
百顺挠头:“啊?”
褚怿:“叫他来一趟。”
最后一片蜷曲的枯叶从半空飘落下来,帝姬府里的那棵梧桐树,至此是彻底秃了。
光溜溜的枝杪横伸在暮空下,将一片片流云分裂成细碎的浮冰,容央捧着干冷的脸,坐在树下看荼白耍悬丝傀儡。
两个木呆呆的小人儿,你一来,我一往,给人拉扯得踉踉跄跄,磕磕绊绊。
雪青把敷热的方帕往容央脸上贴,容央面无表情,任她动作,目光凝在那傀儡脸上,一言不发。
雪青默默叹息,把方帕交还给小丫鬟后,示意其去府外打探消息。
自打驸马爷跟帝姬一闹后,帝姬就再没吭声过。
车中一哭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哭罢,泪也干了。
好不容易被二人劝回府里来,却是死活不肯进主屋里去,只是坐在这儿,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冬日毕竟是四时之末,日头一下坡,寒气便夹在风里一层层地袭上来,根本不是披衣捧炉能够招架得住。
雪青看看天色,心知不能再任由帝姬这样苦闷下去,思来想去后,只能再次从驸马这里入手。
这一次,不再提今日之事,而是低声慨叹:“日子可这快,再过几日,便该是冬至了。”
“冬至”二字入耳,初时,尚不能在容央眼中掀起什么波澜,硬是缓了一会儿,那眸心里的暗影方被一簇微光冲散。
冬至,是褚怿的生辰。
褚怿母亲云氏的忌日。
雪青把容央爱吃的那碟梅干肉拿过来摆放,至此不再多提任何一句。
容央愣愣坐着,心里凝结的地方开始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是严冰逐渐融化的声音。
今年七夕,为给她庆生,褚怿点亮了整整一条街的灯火,预备了足足一条街的礼物。
他给她织梦,造境,给她掌声,欢呼。
他成全她最渴盼的憧憬和最隐秘的虚荣。
他不吝于向世人展露对她的宠溺,不介意旁人怎么在背后指点他的痴憨和深情。
那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发下重誓,一定也要把他的生辰定格成他一生中极温暖的一瞬。
可……现在呢?
定格哪一瞬?
——浩浩大军冒风北上的某一瞬?
又定格哪一人?
——今日在车中,冷冰冰向她扔来“好聚好散”的那个人么?
容央深吸一气,肿意未消的眼眶边又开始有泪水涌动,忙转开头径自揩了。
其实并不是不明白,而是恰恰明白,因而每每想起那四个字时,心都像是被严冬凝冻。
她可以理解他因为百味斋的事来向她发脾气,也可以理解他因为那一眼,或者之前的那几眼而误会了她跟奚长生之间的关系。
她可以理解他吃醋,他生气,他讲扎人心窝的话,他板着脸对她爱答不理。
她可以理解的东西有很多,但唯一不的是,他能把“散”字讲得那样轻松,轻易。
——她不能理解他今天那一走,可以走得那样潇洒,快意。
——她不能理解,他可以放任她在车中嚎啕大哭,任由她在这里吊影自怜。
——她不能理解他很可能是真的要跟她一拍两散,往昔恩爱统统作废,从此以后,再跟她赵容央无所关联……
沉默和等待是失望和灰心的沃土,她的渴盼被扎入这片土中,长成了一大棵灰暗的、光秃秃的树。
身后有脚步声逼近,雪青转头,示意走来的丫鬟驻足,上前听过情况后,眉心一蹙。
荼白在前拉着傀儡,留心到这边的情况,亦是神色微变。
两人对视一眼后,雪青踅身返回容央身边,如实禀道:“殿下,侯府那边的行军时辰已经定了,就是明日辰时。”
容央揣在暖炉上的手一颤。
雪青想了想:“还有一事……”
容央眼盯着虚空,双手默默蜷起来。
雪青低声:“驸马把奚长生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