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晏收拢唇线,低着眉眼静静不语,官家无声端详他,心知已该点到为止,颔首一笑:“总之,良缘不可失,朕今日言尽于此,只是恳望,并非逼迫,事成与否,但凭你心意决定。
半月后,范申将和贺家军一并抵京,庆贺大典上,朕会逐一封赏,若在此之前你没有异议,朕便在那日替你二人赐婚了。”
东华门外,一辆华盖缀缨的马车在御道上渐行渐远,车中,赵彭看着窗外熟悉的宫阙城墙,又一想稍后要见的容央,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便欲转头去分享则个,却见对面所坐之人深眉敛目,全然不像个即将回家深拥爱妻的模范丈夫,赵彭不由敲窗警示。
褚怿抬眸,对上他明显有不满的眼神。
赵彭正襟危坐:“我那痴情如尾生的姐夫是被水妖抓走了么?”
痴汉尾生苦候爱人不至,水涨,不走,最终抱柱而死,实乃情深得惊天动地。
褚怿默默在心中嫌弃不吉利,放下支在眉骨边的手,道:“殿下对恭穆帝姬的了解多吗?”
赵彭本就微恼他不把容央放在心上,这厢听他张口就提赵慧妍,瞋目而视。
褚怿及时打断他荒谬的遐想:“她今日来得不寻常。”
赵彭欲言又止,想起先前在队伍里隔窗所见的一幕,心中也终于涌起疑窦,道:“你的意思是,她不单纯是为迎接大军凯旋而来的?”
褚怿嗯一声。
赵彭蹙眉,顺势想想,确如褚怿所言,如果赵慧妍今日单纯是来迎接大军,那怎么着也得先见他这个同胞哥哥一面,可是在城门口,赵慧妍非但没来相问片语,更是压根没他这人般,满心满眼只是领军在前的褚晏,仿佛……
赵彭忆起当时车窗外那些夹着口哨的欢呼声,心里一个咯噔:“难道慧妍是专程奔褚大将军而来?
她……喜欢上他了?
!
”
褚晏翻山越岭救下和亲帝姬赵慧妍一事,早已被国人传颂成一段佳话,所谓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赵慧妍如是因这一恩而对褚晏动了芳心,那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赵彭越想越心惊,俩眼瞪得圆如铜铃,褚怿倒是泰然,转开眼道:“的确是专程奔四叔而来,但并非出自私情罢了。”
赵彭听得头越大,不明白怎么前者是,后者又非。
褚怿道:“官家今日留四叔在殿中对弈,多半也和恭穆帝姬相关,殿下回宫后,可多留意,若是官家贸然赐婚,还请及时劝谏。”
赵彭自然知道褚家再尚主会是个什么尴尬情形,尤其还是褚晏跨着辈分尚慧妍,那关系,简直乱得不能细想,当下迭声答应。
眼珠一转,又道:“不过……姐夫怎么就那么确定,慧妍想嫁褚晏并非是出自私情哪?”
赵彭记性很好,对赵慧妍曾爱慕过褚怿的事一直久记于心,这厢听褚怿不承认赵慧妍移情别恋,难免有点小人之心,怀疑他是碍于颜面不肯承认自己失去魅力。
褚怿胳膊抵窗,显然并不把他这一小猜忌放在心上,淡答:“眼神不对。”
赵彭挑眉。
还眼神不对?
整这么玄乎。
又越想越好奇,凑近:“那怎样的眼神算对的?”
褚怿收回静远目光看他一眼,咫尺间,赵彭双眸乌黑澄亮,跟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双一样,天真里透着掩藏得并不高明的狡黠。
褚怿默了默,道:“一会儿去府里看吧。”
赵彭:“……”
二人抵达帝姬府时,正赶上谭院判从门口出来,两厢撞上,自然免不了对容央近况的一顿询答。
得知容央今日本是赶去了城楼,却因突然腹痛而返回家中,赵彭急得惊叫,跺着脚在大门口前揪住谭院判的一对衣袖,好一顿千叮咛万嘱咐。
等到条条款款、大大小小地交代完毕,扭头去问褚怿还有哪里要补充的不,内侍钱小令上来禀:“驸马爷都进去有一炷香了。”
暮春的浓光铺洒在郁郁葱葱的草木间,较之去年,今年府上的生机又盎然了一些。
主院的那棵梧桐树下,依旧是如昔日一样的咋呼场景,红的扎眼,绿的招人,黄的、紫的、蓝的……一簇簇拥来挤去,尽态极妍。
褚怿长腿疾迈,穿过花海,踏上屋前石阶。
紫檀木镶边的湖光山色绢纱屏风后,有妇人罗衾盖腿,撑着贵妃榻的扶手迤迤而坐,窗外斜打而来的春晖铺在她纤薄的肩头,把那弱不胜衣的柔美之姿拉成一个极静谧、极朦胧的轮廓。
褚怿脚步无声,绕着屏风悄然踱过去,一点点地把那轮廓收起来,封藏于心。
容央心间一动,转头。
有风拂动窗前的花香,栀子的甜在春光里融化,褚怿站在屏外,容央坐在榻上,两人蓦然相视,一瞬之间,半晌无言。
赵彭风风火火地从大门口赶来,及至主院前,给雪青、荼白等一堆人团团拦住。
赵彭自然知道这节骨眼该归屋里那俩人你侬我侬,然而想亲眼确认容央情况的心情实在已不能按捺:“我不讲话,不吱声,我就看一眼……我隔着缝儿看一眼……”
声声恳求,直听得一众人心酸又感动。
荼白心软,率先把人放行了,赵彭是以悄无声息入得屋中,隔着一大扇绢纱屏风,看到那令自己久久呆立的一幕。
褚怿是蜷躺在榻上的,脸贴着容央隆起的孕肚,容央则靠着扶手而坐,摸摸孕肚,也摸摸孕肚旁褚怿的头。
光线有些昏暗,赵彭看不清褚怿究竟是睡是醒,只是蓦然间像被雷击中,全身是奇异的、麻痒痒的触感。
待得退出来时,褚怿蜷躺在容央身边的形象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恬静乖顺的模样,恍惚间,竟也像是容央的一个孩子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