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
“吱——”
门扉紧锁, 一阵疾扑而入的风吹得满室残香七零八落,赵慧妍精心绾梳的鬓发被拂乱, 茫然地盯着面前那卷纸笺, 僵坐不动。
侍女春雨观她神色,默默心疼,走上前敛裾跪下, 征得同意后, 抽开捆在纸笺上的丝绳。
冬雪展眼来看。
信笺上写的,是两位郎君的姓名、年龄、家世……条条款款, 赫然都是跟婚姻相关的重要信息。
春雨不由睁大眼睛, 倒不仅仅是意外容央会帮赵慧妍物色夫婿, 筹谋后路, 更是诧然于名单上的头一个人物——
东北贺家军首领贺渊之子, 贺平远。
春雨喃声:“这个人……不是皇后娘娘一直想让殿下选的人吗?”
北伐一战, 辅国大将军贺渊以身殉国,贺家大军群龙无首,以至一溃再溃。
贺平远临危受命, 领朝廷军令后, 联合褚家叔侄大败辽军, 虽然战绩、名声次于前者, 但也好歹是一雪前耻, 报得大仇,立了战功。
更重要的是, 赢得了贺家大军所有军心, 成为了贺氏家族一致认可的继承者。
想要跟叱咤风云、蒸蒸日上的嘉仪帝姬赵容央抗衡, 联姻贺平远,是目前唯一的、正确的选择。
春雨想起吕皇后提及此人时的斩截热切, 又想起赵慧妍每次听到时的冷漠决绝,百感交集。
抬头看时,赵慧妍脸上果然又开始流露那种厌恶憎恨之色,忙略过这一名字,念着下一个道:“金陵萧氏,上柱国萧绪之子萧文玉……”
春雨双眼一亮,道:“殿下,是金陵城中的玉树公子,萧家二郎君诶!”
春雨出生金陵,自小也长在金陵,提起这位在故里大名鼎鼎的萧二郎君,眼中全是止不住的仰慕亲切。
萧氏一族乃金陵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上柱国萧绪亦曾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今虽然致仕多年,但在金陵依旧威望煊赫。
萧文玉是其嫡出的次子,继承了他在文学方面的天赋,打六岁起就能一挥而就,头角峥嵘。
金陵比汴京更崇文,更偏爱这些风流潇洒的才子,萧文玉十二岁那年因一首《满庭芳》获封“玉树公子”,自此成为这座古都的一颗璀璨明星,夜夜照在每一位少女的芳心之上。
算一算,萧二郎今年弱冠,正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春雨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立刻就劝赵慧妍选择萧氏,这时冬雪道:“二郎君?”
语气颇为冷峭,春雨反应过来,怕是在质疑萧文玉日后不能继承家业,忙道:“萧家大郎君早幺,二公子实际上就是世子,且他为人热忱,颇有侠士之风,很是欣赏有大义之人,如果……殿下愿嫁过去,肯定能令其折服,成就一段良缘的。”
冬雪皱眉道:“放着京中那么多名门不入,远嫁去金陵是什么道理?”
春雨道:“金陵虽然远些,但繁华不逊于京城,且萧氏一族在金陵城中根深叶茂,二郎君又是日后的当家人,自有能力庇护殿下一生。
再者……”
再者,这盛世太平的皇城之中,处处是赵慧妍的伤疤、隐痛,留下,不是眼睁睁看他人高歌笑语,阖家欢聚,就是再度沦为一具政治交易的物品,给他人起高楼,宴宾客。
前前后后,无一不是火坑暗箭,波涛汹涌。
大辽的那段日子,已经足够惊险,黑暗,和绝望了,与其留在这里重温噩梦,倒不如一走了之,重新来过。
春雨低声道:“再者……殿下在这里从来就没有开心过,不是么?”
冬雪无法反驳,眉眼间布满重重忧虑,转眸去看时,窗外阴云四散,一束微光斜倾入室,照在赵慧妍冷凝的脸上。
那苍白的脸,如也有了一丝血色般。
容央走下入云楼,抬头一看,灿烂金辉自晴空漫射而下,大雨洗刷后的街道又开始熙来攘往,空气里弥漫着夏日清香。
明昭从后走来,也抬头朝天幕看去。
容央道:“但愿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明昭眸心映着一片流云,闻言微笑,她是很少有笑的人,这一笑,虽然也微不可察,但却如晴光破云一般,令人眼亮心暖。
候在楼外的两辆马车行驶过来,容央收回目光,对明昭道:“四叔这次是带着战功回来的,惦记他的人肯定不止慧妍一个,下一回,我可就不一定能帮上忙了。”
意思是夜长梦多,要是可以,还是尽早确定关系,修成正果罢。
明昭看向容央,认真道:“我以为这次是我在帮你的忙。”
“……”容央无言以对,看着明昭那张淡然的脸,真是恨不能把“嘴硬”俩字写到她脸上去。
明昭很能领会,倒不计较,扬着眉朝敛秋问一声时辰后,道:“走了。”
容央看她潇洒地登上马车,道:“回去记得烧柱香。”
明昭隔窗看来,道:“会求佛祖庇佑你平安顺遂,如期诞下个大胖郎君的。”
说罢,华盖缀缨的马车悠然离去,容央望着窗后那一面渐渐隐没的侧影,哼道:“就没再见过比她更嘴硬的人了。”
明明知道“烧柱香”是祈祷今日之事能成,却偏扯到自己生产一事上来,绕老绕去,不就是不肯当众承认对褚晏的在乎么?
容央瞄一眼天,道:“也不知道是哪里给四叔瞧上了。”
荼白聚精会神,分析道:“四爷那人落拓不羁,浑然浪子一个,能给长帝姬拴得这样紧,定是十年前爱得极深,舍得极痛的缘故了。”
容央默默斜荼白,惊奇道:“你近日很懂这些啊……”
荼白耳根一红,眨眼道:“呃,近日……话本子看多了。”
容央定睛打量她,狐疑地训了一句“尽是瞎编的东西,日后少看点”,拾级而下。
荼白自是点头如捣蒜,上前伺候容央登车。
百顺候在车前,同荼白对视一眼,嘻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