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表示不满,眉梢却是餍足暖意,“蜜糕教他的。”
褚怿这回一走就是半年,蜜糕到她跟前来问烦了,就改去定胜糕的摇床前一遍一遍地念叨爹爹。
整天爹爹长,爹爹短,爹爹什么时候最严厉,什么时候又待他最贴心。
褚怿噙着笑,头也情不自禁往她歪。
“是个好郎君。”
他满意地评价。
容央哼一声:“我养出来的,自然都是好郎君。”
两人握着手,头抵头低低说笑,寝殿那边的廊室里人影一晃,是赵彭来了。
容央依依不舍地松开褚怿的手。
分开时,褚怿反手在她大拇指上捏了一下,像是个抚慰的暗示。
容央眼波微漾,定神,跟赵彭打完招呼后,道:“我去殿里看看我的小侄儿和小侄女。”
赵彭刚哄着吴佩月睡下,闻言思忖着要不要拦,褚怿倏地拉回容央,道:“一起听吧。”
容央狐疑地转头。
赵彭看褚怿一眼,若有所悟,忙道:“正巧佩月跟孩子都歇下了,那就一块坐在这儿听吧。”
三人坐下,容央尚有点惊疑不定,不明白褚怿为何非要把自己留在这庭院里。
照理说,他们君臣二人商议国事,她这个内眷是不应该在场的。
走神间,褚怿已把今日金军溃败的情况细细地讲了一遍。
这一回,褚怿共率援军二十万入京,其中五万人突袭滞留外城的金军,十五万人从后方杀入内城,剿灭了金军主力。
眼下,逃散的十余万金军已灰头土脸地撤往黄河南岸的滑州,看样子,是打算连夜渡河回去了。
赵彭大喜:“太好了!我险些以为……”
险些以为,今日便要交代在那城墙底下了。
想起当时的一腔孤勇,赵彭百感丛生,褚怿看着他,道:“后续还会有厢军入京,以备金贼再次来犯。
不过,大金这次调集所有兵力强攻汴京,遭此一败后,短期之内,应该不敢再次南下。
殿下可在援军入京后,大彰今日之功,鼓舞士气,乘胜追击。”
“那是自然,”赵彭放在石桌上的拳头收紧,道,“北边失去的城,我要一座一座地收回来,绝不再给金贼撒野的余地!”
褚怿不语,赵彭后知后觉,猛地憬悟过来要不要下令收复失地还不是他的权力,一切尚要看他的父亲——那位南逃的官家的意思,一时又是郁悒,又是羞赧,道:“当然,我会先向金陵那边启奏……”
褚怿静了静,道:“不必了。”
赵彭一怔。
褚怿道:“三日前,范申在去往金陵的路上蛊惑官家下旨撤回各地援军,欲弃汴京于不顾,令殿下和全城将士、百姓死于战火。
臣当时正领泰州军路过,接到圣诏后,立刻上山,以‘挟天子以令天下’的罪名斩杀了范申,并恳请官家重新拟了两份圣旨。”
惊天动地的一场兵变,却给他三言两语平静带过,赵彭、容央震骇地听着,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插话。
还是赵彭率先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确认道:“撤回各地援军这样的决定……爹爹竟也听他的了?”
褚怿没有遮掩,点头。
赵彭瞪大眼,悲愤地转开了头。
难怪除最近的宋、许二州外,其他地方的厢军一直迟迟没有身影,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一出戏!
赵彭心寒又心惊,想起那位弃城而逃的父亲,那位在汴京城全军将士舍身保国时继续纵容着奸臣、听信着谗言的帝王,一刹那间,义愤填膺。
褚怿低声一笑。
二人怔怔地看过去。
褚怿道:“当夜,官家重新拟写了两份圣旨,一份,是勒令各地厢军立刻入京勤王。
另一份……”
容央不由道:“另一份是什么?”
褚怿看向赵彭,树荫里,双眸锐亮,声音沉定:“金军撤退后,官家让位,太子登基。”
赵彭赫然震动。
褚怿道:“明日上朝时,臣会在殿中宣旨,殿下今夜早做准备。”
庭中清辉如泄,玉盘似的一轮明月高悬夜空,褚怿并不等赵彭回答,把旨意传达完后,拉着容央起身,告辞离去。
禁廷岑寂,两排宫灯映照着赭红宫墙,两人并肩走在墙下。
“圣旨是你逼着他下的吧?”
天幕繁星闪闪烁烁,容央倏而出声,声音平淡沉静,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
褚怿道:“是。”
身边一阵沉默。
褚怿想了想,伸手去够她的手,碰到时,她手果然有点凉。
“挺好的。”
这时,她扭头来朝他笑了一下,褚怿觉得她笑得有一点心酸。
“厢军入京,金贼从汴京败走,这是朝廷乘胜逐北,收复失地最好的机会。
官家畏战,纵然范申伏诛,我等也未必能劝服他……”
“我知道。”
容央脆声打断,仍是凝视着他,道,“我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褚怿收住脚步,眼也凝视向她。
夜风吹拂在两人身畔,她鬓角一缕发丝贴着唇飘飏,褚怿情不自禁地把那丝头发拨开,继而,大手掌在她脸颊上。
容央小声地笑,道:“你是不是想亲我啊?”
褚怿一怔,继而也哑然失笑。
“准吗?”
褚怿问。
容央眼珠滴溜溜转,雪青、荼白等人已很识趣地提着灯往后退开了,她便敛回目光来,告诉他:“准了。”
褚怿扬唇,低头吻上。
时隔半年的一个吻,带着夜的潮气,疆场上的淡淡血腥气,还有只属于他的、他们的迷醉的气息。
容央呼吸急促,一个激颤,双手忍不住攥紧他胸前的衣甲。
褚怿转头,抵入她齿间,深情掠夺。
春日的最后一个长夜静谧而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