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答,也不必再答。
褚晏笑:“是我。”
窗外的大雨里又滚落一声闷雷,褚晏重新吻上去,热切地、缠绵地吻上去。
天地间的喧嚣都跟他们不再关联,这逼仄的空间,只有他们亲吻的声音。
敛秋、拂冬从后赶来,明昭是怕雷雨天的,这种时候,她们还是应该陪伴着她。
书阁里的光线被窗外的乌云吞噬,她们走过层层书架,找到人时,看到的是暗光里拥吻的一对少年少女……
回到住所,褚晏反复回味着雷雨声里的那个吻,整整大半宿睡不着觉。
他想,他跟明昭应该是好上了。
他大概算了一下,今年他是二十岁,可以成家了。
明昭十七岁,肯定不能再往后拖。
今天那周什么玩意儿多半是倾慕明昭,想要尚主的,是他的情敌。
这样的情敌不知道暗处还有多少个。
他得抓紧了。
等官家一回皇城,他就跑回家去禀明文老太君,然后再想个法子去官家跟前求旨赐婚。
褚晏拿定主意,在后半夜做了一场极美的梦。
老天爷待他真的好,他想着跟明昭大婚,就真的在梦里做成了明昭的新郎。
明昭开始默许褚晏隔三差五、想方设法地来找她了。
他们大多时候仍是在八仙馆里相会,明昭看书,褚晏往她书上的内容瞄一眼,然后也像模像样地拿一本来翻开。
明昭找书,他就背着手跟在她后头,等她手一动,他就抢先一步把她要取的书拿下来,殷勤地送到她手上。
她朝他看,他就朝她笑,笑样痞痞的,脸上那个酒窝又把人衬得乖巧。
自然,在看书、找书以外,两个小年轻的幽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些时候,通常是一些夕阳西下的傍晚,或是秋雨绵绵的午后。
他吻着她,小心地,缓慢地,浅尝辄止地,偶尔也疾风骤雨一样,霸道而恣意。
那种时候,多半是他又看到周弘应来找她了。
他要当值,不像那个清闲自在的公子哥,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净想着怎么来撬他墙角。
他想想就气,也知道这样显得肚量小,很别扭地去跟她求证,问周弘应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跟她的关系。
她答“不知道”,他一下就更气了,压她在栈窗上,作势要“惩罚”她。
她噗嗤一声笑起来,脸庞逆在夕阳里,温柔又促狭。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她这么解释,语气里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嗔怪。
褚晏心念转动,一点便通,她是在提醒他,这种撵情敌的事不应该由她来出马。
是了,褚晏恍然大悟,他俩还处于“偷情”的阶段,便是要公开关系,也得是他这个郎君先向天下昭告对她的爱意,怎么能让她一个尊贵的帝姬先去跟外人开诚布公呢?
褚晏想通,郁气散了大半,唇贴着她的耳:“他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提及“他”,语气仍是恨恨的。
明昭笑。
褚晏把她的笑封上。
残阳被窗纱滤成一层薄薄的金辉,镀在彼此脸庞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他,明昭今日格外热情,大胆。
他本来就忍得难受,她一回应,他就更着不住了。
褚晏把明昭抱去墙下的一条坐榻上。
明昭被他抱在面前,坐着他的腿,他的腿紧实修长,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肌肉在收紧,还有那一处的嚣张变化。
明昭环紧他脖颈,不由自主往他靠近,贴紧时,他又微微后仰,像害怕碰着她,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再碰上她。
明昭睁开眼,夕阳里,面前的少年郎脸庞涨红、脖颈涨红,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里也全是蓄压的云雨。
他在忍耐,他忍得难受极了。
明昭抚摸他滚烫的脸颊,掌着他后颈,摆动腰往前蹭上去。
褚晏浑身一震,如同一锅油给烈火浇燃,大手箍起明昭的腰。
两个人都还并不懂得太多,却偏偏在不懂的年纪放纵着大胆的好奇,明昭并不清楚褚晏最后是怎么突然停下的,不知道他究竟是好了,还是仍旧在忍着。
余晖脉脉,褚晏脸埋在明昭颈窝里,许久后,低低地道:“蓁蓁。”
——蓁蓁。
是她的名字。
明昭拂开他鬓角被汗黏住的发丝,唤他:“褚晏。”
褚晏嘻嘻一笑,餍足地、认真地道:“我要娶你。”
夜里,褚晏找到周弘应,直截了当、粗暴简单地把狠话撂下后,很神气地盯他一眼,按着佩刀扬长而去。
此后,褚晏继续忙里偷闲去明昭跟前转悠,看书就在八仙馆,不看书,就以教她骑马的名义,领她去人迹罕至的树林深处漫步。
褚晏特别喜欢骑着马,把明昭拢在身前,深秋的梧桐树林里金灿灿的一片,枯厚的树叶铺得满满一地,马蹄踩上去,咔嚓咔嚓作响。
褚晏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告诉身前人:“我还没听你弹过箜篌。”
明昭欣赏着四下的秋景,闻言静了静后,答:“箜篌在我屋里。”
褚晏欲言又止,眼眸深处突然荡开一层春波。
他觉得,他听懂了。
入夜后,褚晏借口腹痛跟同事换了班,瞅准时机,脚下抹油溜去了明昭的悦仙阁。
明昭刚沐浴完,一袭缕金挑线流彩纱裙拖曳在榻下,袖上绣着的绿竹在烛灯映照下朦胧缥缈,凤首箜篌立在榻上,她微微歪着头,纤指从二十三根琴弦上拂过。
褚晏突然翻窗而入。
明昭一愣。
褚晏很机灵地避开她和箜篌,在坐榻另一头坐下,朝她呲牙一笑。
明昭脸红。
这时敛秋从屏风外走来,边走边郁闷地道:“殿下,门外并无褚侍卫的人影,看这迹象……”
瞧清窗下情景后,讪讪住口,颔首而下。
明昭看回褚晏,佯装愠恼:“有门你不会走,非要翻窗户?”
褚晏心道还能正儿八经走门的?
嘴巴很收敛地请教:“不该翻窗户?”
明昭道:“你是禁军。”
褚晏嘿然一笑:“眼下是情夫。”
明昭脸又红了红,转开,但是不呵斥。
褚晏很识趣,不逗她了,老实地坐在那一头,看她半晌不动,便伸手在箜篌上一拨。
“叮叮——”
空灵的琴声响在耳畔,因为他拨得用力,而余音不绝。
明昭回头乜他一眼,抬手压住颤动的琴弦。
余音散后,一室寂静,彼此眼神交汇在烛火里,更浓烈深邃。
明昭敛眸,开始弹奏。
褚晏坐在榻那头,看明昭颔首弹奏,听那悠扬清越的箜篌声溪涧水一样流淌在耳际。
他平生并不是没去过勾栏瓦舍,不是没听过靡靡之音——大鄞的郎君没有不听音乐的,更何况还是在禁军里当差的少爷。
但他发誓,他真的从来、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动人的声音。
他竟然也想起了那些书生气的诗,什么“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什么“预知写尽相思梦,度水寻云不用桥”……
他也想起了那些文绉绉、神叨叨的描述,什么林间的鸟、树下的蝉都会为之一静,什么“东船西舫悄无言”、“此夜曲中闻折柳”……
真动人哪,真勾人哪,不愧是名震京师的一曲《湘妃竹》,不愧是惊才绝艳的长帝姬明昭。
可是褚晏又想,今夜勾住他的究竟是这名不虚传的箜篌声,还是面前这个只为他拨响箜篌的姑娘?
一曲罢,余音绕梁,明昭把箜篌松开,催他:“走了。”
褚晏肯定不会走,他怎么舍得走,他扭头看窗外:“今夜的月亮好圆啊。”
明昭被褚晏解开罗带,深吻着压进床帐里的时候,终于明白他讲那月亮好圆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人家祝颂新婚夫妇的祝词:花好月圆。
错金博山炉里熏香氤氲,是明昭最爱的降真香,香气柔和清凉,可是这一夜,她嗅不到角落里那熟悉的暗香了,她鼻端全是少年郎炙热的、蓬勃的气息,是他眼睫擦过鼻尖时微微的痒意。
明昭抱住他,问他:“你会吗?”
他抽空抬头,去她耳边回:“我看过。”
认真又幼稚。
明昭啼笑皆非:“府上没有丫鬟教过你?”
她问得很平和,却像是惹恼了他,像是热恋里的小姑娘故意不信任他,故意来试探他。
他眉峰蹙起来,用膝盖分开她双腿,撩起来的一双眼眸烨烨,赌气般道:“我不要丫鬟教,我要你教。”
明昭盯着他的眼,又想笑,褚晏重新低下头。
帐幔垂落,一件件衣物从内滑落下来,两个都懵懵懂懂、不解人事的少年少女紧抱在一处,一半循着本能,一半依葫芦画瓢。
夜半时,明昭从浅眠中醒来,逼仄的帐里全是欢爱后的黏腻气味。
她身下还有点痛,肩膀也被褚晏压得酸痛,她不明白他这人怎么这样,睡前不放过她,入睡了还要紧紧地抓住她。
明昭在他眉间用力一戳。
褚晏蹙起眉嘟囔一声,不但没醒,反而又朝她蹭。
明昭被蹭得扬起脸,心道:小狗儿似的。
大概是三更时,褚晏终于被明昭弄醒了,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冷冷的、似恼非恼的明眸。
旖旎的残梦和缠绵的残香把褚晏唤醒,他眼往下瞄,被明昭把下巴挑起来。
她不准他再放肆了,褚晏嘿嘿一笑。
明昭冷然:“还不走?”
褚晏撒娇:“你明明不想我走。”
明昭脸热,幸而帐中昏黑,她拿他没办法,径自起身,穿上外衫往窗前去。
室内仅燃着一盏灯烛,她拢紧衣襟在榻前坐下,莹白长腿袒露在外,映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
她里面什么都没穿,全身上下就只这样一件纱衣,他只要定睛细看,就能看到里面朦胧的轮廓。
褚晏喉结一滚,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担心她着凉,还是担心自己再次丢魂。
明昭坐在窗前看月亮,不久后,褚晏来了。
他拾掇自己倒是挺快,前一刻还光条条、烫滚滚的一个人,眼下就已衣冠齐整,眉眼鲜亮。
明昭挪开眼,继续往窗外那轮西沉的圆月看,她想起他坐在对面夸那月亮的样子,道:“人意共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有散。
欢情去逐远云空,往事过如幽梦断。”
念完诗,她回头去看他,想他的反应,看他懂不懂她在刁难他,在怼他。
褚晏耷拉下眼皮,像是根本没领悟到她的雅兴,蹲下身。
明昭视线下移,这才看到他手里捧着一堆衣裳。
她的衣裳。
“我可以给你穿衣裳吗?”
他扬起脸庞来,双眼明亮。
明昭一怔。
夜风吹拂她膝前的纱裙,春光流泻,褚晏径自剥开她身上的外衫,从最里的兜肚,到最底的绫袜,一样一样地给她穿戴整齐。
“莫思身外,且逗尊前,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
褚晏看回眼前的姑娘,暖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