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今年二十七岁,真论年龄,闻家除了长房独子和老二家里那个女娃以外,得是全家最小的一个。
可就他们小少爷那暴脾气,整个闻家上下,也只有老管家敢这么称呼他,换了闻老爷子,估计都得是点火药桶。
闻景早就听见轿车发动机的声音了,此时对于老管家的话也不觉得意外。
他脚下未停,视线侧过去,“来送花销清单?”
老管家没搭这个茬,玩笑着说:“几个小时的车程呢,你不会是打算一直走回去的吧?”
“你当我是那几个离了闻家就活不了的废物?”
“……”
老管家没再说话,扭头拉住驾驶座的方向盘,直接往右一别,司机吓了一大跳,本能地踩了刹车。
吱嘎一声叫人牙酸的刹车声后,老管家淡定地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下来。
车横在别墅院里这条本来就不宽的路中间,闻景也被迫停了步,两人目光撞在空处。
“上车吧,小景。”
停顿了须臾,老管家开口,满脸褶子都透着和善。
闻景轻眯了下眼,“管家是不是忘记,三年前是怎么把我骗进老宅的了?”
“小景,你可不能跟那些没出息的后辈似的,学着那么记仇啊!”
老管家说着,把后车门打开了,他扶着车门冲闻景笑,“贵人就该多忘事。”
“贵人?”
闻景蓦地失笑,笑声里却藏着凶戾,“我跟闻家这些‘贵人’不一样,管家你知道也见过的。”
“从恶臭的贫民窟里头破血流地往外爬……不记仇?
多忘事?
那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管家抬起头,许是这阳光有些过于明媚,他的瞳孔不由轻缩了下——
是不一样。
二房三房和后代那几个晚辈在十几岁的时候,应该只想着如何讨老爷子欢心,如何从那些教马术乐器的私人教师手里偷出一点空闲来跟他们那些不务正业的朋友泡吧玩乐……
而闻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小少爷,十几岁的年纪,晚上仍旧会被最轻的佣人的脚步声惊醒,会攥着贴身的匕首像猎豹一样跃入角落。
即便在防卫森严的闻家老宅里,守着主卧的大床也碰都不碰,只有握着刀藏在沙发和墙壁坚实的角落里才能入睡……
这么多年说过去就过去了。
记忆里那个衣衫褴褛却眼神防备又凶戾的少年,终于跟面前青年挺拔的身形重叠到一起。
老管家叹了一声,“……所以,小景你是准备以后都不原谅管家伯伯了?”
闻景沉默。
过了几秒,他才没什么表情地低笑了声,“我记仇,但也不忘恩。”
长腿迈开,男人走到轿车前面,俯身钻了进去。
老管家合上车门,自己回了副驾驶座,轿车这才缓缓驶了出去。
轿车开出去一个多小时,除了司机偶尔和老管家搭腔以外,车内都没有过别的声音。
虽说一言不发,但坐在后座上的男人的存在感从头到尾都没弱下来过,托这个福,司机的后背一路都绷得生紧。
老管家早就注意到这点了。
他笑了笑,主动跟后座的闻景搭了话。
“煜风从大学一毕业,就彻底跟家里这边断联系了,是你安排的吧?”
闻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你瞒得确实够紧,老爷子刚知道的时候,可气了好几天。”
“他哪那么大气性?”
闻景嘲弄地笑着问,“当初咬着门不当户不对,不认那母子的是他,闻煜风母亲一过世想把人带回来的还是他,俗事人心都强求照着自己安排,那违了愿也别怪旁人。”
管家叹说:“闻煜风母亲那事儿,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我不关心。”
闻景张口拦了老管家要继续的话头,视线瞥到窗外去了。
老管家从后视镜瞧了他一会儿,才忍不住问:“你就是因为煜风和你……有些相近,才唯独青睐他的?”
“……”
听了这话,坐在后座上的男人蓦地一咧薄唇,露出个有点森气的笑容来。
他转回脸,瞳子一瞬不瞬地盯上后视镜,“相近?
我当初刚被你们带回闻家,老三家那个怎么说我的,管家还记得?”
“……”管家沉默了下。
老三家那个晚辈比闻景大三岁,那时候更是个不懂事的混货,不知道从哪个爱嚼舌根的那里听了话儿,趁老爷子不在,跑去闻景房外指着门骂“杂种狼崽子”,然后被那时候还低他一头的闻景,开门一脚,踹出了两米远。
都快成年的人,跟丧了亲似的号了一下午,他哪能不记得。
看老管家眼神闪烁,闻景也知道对方想起来了,他笑得薄凉且戾意十足。
“那废物说得没错。”
“因为是狼,所以嗅觉敏锐。
整个闻家上下,我只在闻煜风身上能嗅出点人味。
所以,我只认他跟我姓的是一个闻。”
管家无奈:“你别看老爷子每次板着脸,他最亲的就是你了。
你要是这么说,就真的过了。”
“管家你是老糊涂了,”闻景倾身压上前,他舔着上颚笑得森寒,一字一句像是挤出来的,“他亲的是我身上流着的他那一半血。
他只亲近他自己,这么多年了,管家你都没看出来吗?”
管家被这话噎了半晌,最后他只能摇摇头,“小景,你对老爷子的偏见……实在已经太深了。”
闻景闷声笑着仰了回去。
“那就请管家你把这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他,也好叫他死了那条让我认祖归宗的心。”
其后一路再没什么话,直到轿车开进了苏桐租房的社区。
闻景回忆了下苏桐的话。
“去七号楼。”
管家听了有点意外,又好笑:“这次怎么不藏着掖着了?
以前为了防老爷子,你可就差随身带个滑翔翼或者隐身衣了。”
“这次不用那么麻烦,”闻景眼尾的弧度都带着无谓,眼底笑意更是薄得很,“七号楼1502。
这次只要你们乐意,围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铁桶我都不介意。”
老管家笑容一收,声音跟着冷了,问:“有人敢对你不利?”
“不是我。”
“那是谁?”
闻景没说话,隔着车窗就瞧见了几十米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微怔了下,伸手去推车门,“停车。”
压着话尾,轿车急刹。
前面两人还没回神,闻景已经稳住身,推门走下去了。
神色间罕见地带上了点……急切?
老管家看得发蒙,等一反应过来,他也连忙跟着下了车。
而车外,闻景一边走近,一边眼神警惕地观察着站在苏桐身边的那个女人。
从站姿和身体紧张程度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威胁性高的危险人物,侧露的掌心和虎口位置也没有明显茧痕……
没等闻景分析完,目光焦点处的苏桐就若有所察地转回身。
然后她露出个淡淡的笑,跟身边的女人说了什么,才冲着闻景招招手,“闻景,这边。”
闻景淡去了眼底的警色,勾唇露出个无害的笑,快步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他也没忘先快速扫了一遍女人身上可能藏着威胁物品的地方,然后他就听见苏桐轻笑着贴附到女人耳边。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新找到的线人,他叫闻景。”
女人把目光落过来。
闻景配合地点点头,宛然一副无害青年的温和模样。
苏桐此间望向了他,杏眼微弯:“闻景,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妈妈。”
闻景:“?
!”
苏桐是半个小时前接到妈妈电话的。
那会儿她刚把空置了半周的房间做完清扫,顺便给电视台带她这个新人的“师父”孙仁打电话销了假。
老孙就在电话对面,一边嘬他那口青茶,一边操着他那塌了天也不紧不慢的语调,“急什么嘛?
难得补个年假,多给自己放松两天,做个马杀鸡什么的呀……”
“不了师父,”苏桐这一年早就见惯了孙仁不着调的德性,也知道这人的真性情,她在电话这边微微一笑,就给人堵了回去,“我有两份稿件还没收好尾,不尽快回去不放心。”
“放着假还惦记着工作呢?
难怪台里都说我是带了未来的台柱子。
你说说你一个刚冒头的小姑娘家,成绩越突出就越得收敛着点才对……整天搞得这么勤奋,是争着跟台长抢劳模还是怎么的?”
苏桐也不跟他顶,就用肩窝夹着手机,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时不时应两声。
最后孙仁也说燥了嘴,又嘬了口青茶扔下结题语。
“行吧,那你就明天回来报到。”
“嗯。”
苏桐应了声,“师父明天见。”
“好好享受今天晚餐啊!”
临挂电话前,孙仁突然来了一句。
苏桐莫名其妙地看着已经成了忙音的手机,呆了一会没想明白,她便没再浪费时间,把手机扔回了床头柜。
铺好新床单,苏桐去冲了个热水澡。
吹干头发之后她走出来,放松身体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对着天花板上深蓝色的壁纸发呆时,苏桐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闻景那双眼睛,一样的深蓝,盈了光时,会像藏了零落的碎星……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刨地似的震动起来。
苏桐被惊得一个激灵,连忙翻起身,把手机捞了过去。
看清来电显示,苏桐的眉眼不由弯下个柔软的弧度。
她接起电话,放到耳边,“妈?”
“唉,你到T市了?
来之前该先跟我说声的,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叔叔没跟你一起来?”
“……好好,我这就下楼接你。”
电话挂下,苏桐顾不得换衣服,穿着那身灰粉色家居服就跑下楼去了。
苏母果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除了司机谁也没带。
苏桐下来以后走到楼旁,就见着苏母正从车里迈出脚,她连忙快步过去。
“妈,你不会真是瞒着叔叔出来的吧?”
苏桐好气又好笑地问。
“我哪有?”
苏母这样说着,眼神却明显带着点心虚的游离。
“那我可要打电话问问叔叔了啊!”
“哎哎哎——”苏母一把拉住作势就要掏手机的苏桐,看起来气鼓鼓的,“你这丫头,总胳膊肘往外拐。”
“瞧您说的,”苏桐笑笑,“叔叔管您是应该的,可不算外。
所以您这是不打自招了啊?”
“我不就是想找你吃顿午饭么……你叔叔他公司里忙着呢,我趁机就从家里溜出来了。”
苏桐瞧着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苏母正色,“我听你叔叔说你出国啦?”
“嗯,我大学时期的导师意外去世了,我去出席他的葬礼了。”
苏母点点头,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有没有跟大学同学们多联络联络啊?”
只看苏母这神情,苏桐也猜得到她是在打什么主意。
“联络了,不过全是女同学,妈您就别肖想从他们里面找宝贝女婿了。”
若是搁在以往,听了这种话苏母难免要失落好一会儿,这次难得竟没有,她只有些内疚地看着苏桐,“桐桐,你不肯谈朋友,是不是到底还是因为……我和你爸爸的事情?”
苏桐没想到苏母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表情来不及调控,笑容就怔在了五官间。
过了两秒她才回神,浅色的眼睫软软地压了下去,褐色的眸仁被遮进淡淡的阴翳里。
“没有的事。”
她轻声说,像自言自语。
苏母定睛看她,“真没有?”
苏桐重拾笑脸,“真没有,您别多想了,我只是太忙了,没时间认识人而已。”
“我乖女儿长得这么美,身边就没个追求者?”
“我身边……”苏桐故作思索状,想到老孙那张胡子拉碴嘬茶水的脸,她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可都是一堆四十往上的,几个年轻的也有女朋友,您就别惦记了。”
苏母一拍巴掌,“太好了。”
苏桐:“……?”
“前两天你小方阿姨专门找到我那儿,想给你跟她儿子拉拉姻缘。
我还担心你有准男朋友,没有的话,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苏母看着娇娇小小的,力气却不小,拉住还蒙着的苏桐就准备往车里进,“小方阿姨已经给你们订好餐厅了,我先让司机送你去买套新衣服。”
“唉妈——”苏桐被拉上车前总算醒过神,连忙撑住了车门止住身体,她眸仁微动,“我那个……我今天下午还得回台里……”
“你可别忽悠我了,刚刚来之前我都问好了,小孙说了,明天你才上班呢!”
“妈你怎么会有我师父电话啊?”
撒谎不成反被戳穿的苏桐顿时陷入被动。
苏母得意地说:“你入职前我就让你叔叔找电视台里的人帮我问出来了。”
苏桐:“……”
她恍然明白了孙仁临挂电话前那句“好好享受今天晚餐”的含义。
——这是联起手来坑了她一把啊!
眼看着苏母又要拖她上车,苏桐心里忙思索对策,视线游转,冷不丁就把一道扎眼的身影扫进视野里,她眼睛一亮。
“妈,你记得我昨晚跟你说我找了个线人吧?”
正致力于把自己乖女儿带进车里的苏母愣了下,注意力毫无防备地跟着跑开了,她应声抬起头时,正瞧见苏桐冲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手。
“闻景,这边。”
苏母的视线跟着落过去,然后她的眼睛也亮起来了。
走过来的男人一身休闲打扮,肩宽腰窄,长腿笔直,白T恤都藏不住布料下起伏漂亮的肌肉线条,与其说是线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个走T台的模特。
掠过修长的颈项往上瞧,下颚弧线凌厉,嘴唇丰润,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挑不出瑕疵的五官就更是叫人惊艳。
欣赏着欣赏着苏母眉头就皱起来了,男孩子做什么生得这么好看?
怪叫人不安的。
这会儿工夫,那双大长腿早就把主人带到跟前来了。
苏桐此刻心里对闻景充满了感激——跟看见救命稻草没两样。
她连忙附到苏母耳边介绍了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新找到的线人,他叫闻景。”
……还真是个线人啊!
苏母颇有疑虑地转过目光,打量了闻景一遍。
男人薄唇一弯,深蓝的瞳子里辉映上一点斑驳的光色,仍旧好看得紧。
苏桐又转回去,“闻景,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妈妈。”
“……”
话音落下的瞬间,面前男人似乎是被惊着了。
那双深蓝的眼眸有一瞬茫然地看向苏桐,模样无辜至极。
苏桐被他那眼神看得一怔,然后就有点忍不住笑。
所幸闻景反应素来极快,只刹那后就调整过来,他垂下眼,藏住那点不自然的反应。
“阿姨好。
初次见面,我是闻景。”
“你好。”
苏母轻轻点头,然后她拉住苏桐往旁边背了背身,问:“他是你男朋友?”
苏桐一吓,“妈您可别乱说。”
“那他在追你?”
“没有啊母上大人……他就是我刚请的线人。”
“所以你们除了合作以外,什么关系也没有咯?”
“我对天发誓,纯洁的——”
不期然间,Eden赌场房间里那个仓促的吻撞进了脑海里,苏桐本能卡了壳。
迎着苏母怀疑的目光,苏桐眨了眨眼,接上话,“我是说我们之间绝对是纯洁的。”
苏母有点遗憾又有点庆幸,“那也好,长这么好看实在太让人没安全感了。”
苏桐乐了。
两人身后,闻景正一副无辜模样地压着视线却竖着耳朵,极致敏锐的五感捕捉回来的声音讯息让他身形僵了一秒。
他舔了下上颚,藏在半垂着的眼睫下的目光透着点危险。
——没安全感?
这用词实在叫人愉悦不起来……
“小闻啊!”
亲和的女声响了起来。
闻景这次怔足了两秒,“……叫我?”
苏母心里叹了口气。
——人长得是真好看,就是脑子似乎不大好使。
这么一想,她看闻景的眼神多了点怜爱,“小闻,你今天找我们桐桐有工作要谈吗?”
闻景还在那句前所未有的“小闻”里艰难适应,也就错过了旁边苏桐拼命给他使的眼色。
“没有,我是……”
“那太好了,”苏母又一拍巴掌,看向苏桐,“这下你可没理由再拒绝了哦!走,跟我去见见小方阿姨家的哥哥……我跟你说,他……”
余下话音已经进了车里。
闻景只得到了苏桐临上车前看他的那恨铁不成钢的一眼。
“……”
车启动前,闻景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抽动了下,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车身和里面的那道影儿,很快就缩小在他的视野里。
等那车尾遁去,闻景脸上无害的笑容恰也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目光没收回来,仍旧冰冰凉地望着车离开的方向。
“哥哥……?”
半晌后,他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唇线挑起一个染着森戾气的笑容来。
闻景垂手从裤袋里取了耳机戴入耳中,右手拇指在左手腕部的手环上快速滑动了下。
“……Leo。”
社区内的一处制高点,Leo背身倚上墙壁,“老大,要让Todd跟过去吗?”
“不,”闻景垂着眼笑,声线低沉微哑,“跟踪定位发过来,我亲自去。”
苏母人生得娇小,五官也秀气好看,再加上除了初嫁受过委屈外,生活里一直被人宠着捧着,脸上没留多少岁月痕迹。
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化化妆一打扮,远看着说是三十多都有人信。
于是在这样的衬托下,穿着一身家居服随意扎了头发就被拖进服装店的苏桐,几乎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只可惜苏母全程拉着,一点逃跑的空隙都没给她留下。
半下午时间,折腾完服装店、美容馆、美发中心,两人再坐上车赶往餐厅的时候,天边已经擦上了暮色。
云翳晚霞交织在一起,缠缠绵绵地缀在视野的极尽。
苏桐一下午都像只被拽着线的木偶,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才熬到目的地,那位小方阿姨订好的是T市一家出了名高情调的西式海景餐厅。
乘着观光电梯往二三十层升的时候,苏母柔着声说今晚即将见面的“小方阿姨家的哥哥”,苏桐却一句都听不进心里。
她失神地望着观光电梯外,外面是片一望无际的海,偶或漂着几只小小的归船。
远远瞧着,像是凝在画里,海面把晚霞和帆影儿都晃碎了,粼粼地一直铺到天的尽头去。
“桐桐?
桐桐?”
苏母的声音叫回了苏桐已经飞到天边儿的意识。
苏桐猝然回神。
她转眸看向苏母,眼尾一弯,“怎么了?”
苏母无奈看她,说:“已经到了。”
“哦,好。”
苏桐跟上苏母,走出了电梯。
不远处一个衣装精致的中年女子向着两人示意了下,她身旁的年轻男人也站起了身。
苏母隔空冲那人笑笑,拉着仍旧有些抗拒的苏桐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高楼之下,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门廊位置。
后座上的男人神色淡漠地点着耳中的隐形耳机,“……终于停了?”
伴着话音出口,那双深蓝瞳子里的情绪也变得凉飕飕的。
“精准定位呢!”
“……二十五层海景餐厅,”听了答案,男人的唇角微抬,“真浪漫啊!”
尾音轻得发飘。
前面驾驶座的司机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又赶忙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去了。
——虽然是在笑,但他还没见什么人笑得这么叫人脊背发寒的。
想到这儿,他顾忌地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老管家。
老管家却正独自笑得灿烂,脸上的褶子都往外溢藏不住的愉悦情绪。
笑到一半,见司机望过来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的模样,老管家抬起手竖了根食指到嘴边,做了个轻声的“嘘”。
随后他转头看看后座的年轻人,眼神慈爱得叫司机后背更发毛了。
此间,后座的男人已经结束通讯,抬手摘了耳机塞进口袋,就要推开车门下车去。
老管家喊住了他,“小景——”
闻景身形一顿,有点不耐地侧眸横过来。
不是在闻家那种收放自如的或喜或怒,而是压抑了太多难免有所外溢的情绪……老管家脸上的笑容跟着褶皱更深了几分。
“追女孩儿,可不好这么凶的。”
闻景听了这话,眼底原本的淡漠顷刻一收,取而代之的是瞬间覆了眼瞳的戾气十足的笑意,“我感念管家当初救过Katherine小姐——但这不意味着,管家您可以插手我的私事。”
“小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景没再答话,他冷着眼神下了车。
目送着闻景身影消失在自动旋转门内,管家收回视线,笑着说:“回老宅吧。”
“唉。”
司机应了声,轿车开了出去。
直到那高楼的影儿已经在后视镜里远了,司机像是才从之前后座男人的低气压里脱离出来似的。
他放松了脊背,靠回椅背,松下口气来。
“老刘,这么怕他啊?”
管家在旁边笑呵呵的。
“……可不是。”
司机苦笑了声,“当初我可是亲眼见过小少爷发狠的……他那会儿比三少家那根宝贝独苗还低一个头,才十四五岁吧?
眼神跟只狼似的,把人用膝盖压在地上,拳拳见血地打,全家佣人围着,却没一个敢上去拉的……”
大概是回忆起那一幕来了,司机话音戛然停住,身体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过了几秒,他才从那种恐惧感里带回意识,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才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管家沉默下来,须臾后,他轻叹了口气,“当时老三家小子不该侮辱Katherine小姐的。
Katherine就是小景的逆鳞啊,不过……”管家话头一转,眼底苦涩褪了,抹上点笑,“Katherine小姐去世以后,我本以为小少爷这辈子都要一直那么冷着活下去了。”
司机不解地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笑眯眯地看向后视镜,“还好……还好又多了一个啊!”
“……”司机更蒙了,“多了一个什么?”
管家又笑了一会儿,“逆鳞呐。”
“撕一下会疼到刻骨,所以谁也不能碰的逆鳞。
可有会疼的地方,人才叫活着。”
海景餐厅里,坐下没一会儿,小方阿姨和苏母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苏桐对这倒是一点都不觉着意外。
对面叫林子栖的男人在做了自我介绍之后,见苏桐似乎没太多搭话的热情,便没再强求,抬手示意了侍应生过来。
穿着燕尾服的男侍应到桌旁站定,微微躬身下来。
“先生,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
“点单。”
林子栖笑容绅士。
“好的,先生。”
“苏小姐有什么忌口吗?”
林子栖望向苏桐。
苏桐将菜单一翻,之前苏母在时她脸上尚维系着的温和,此时早就褪了七八分。
“没有,我都可以,随林先生喜好。”
林子栖也没有再跟苏桐推拒。
“我还算常来这家餐厅,既然苏小姐没有什么要求的话,那我就给苏小姐点它这里比较合大众口味的菜品吧?”
苏桐点点头。
这若隐若现的冷淡并没有让林子栖气馁。
他转向侍者,连菜单都没再翻,便报出两套全餐的菜品来。
等侍者离开后,林子栖淡笑着看向苏桐。
“这家餐厅的这道红酒雪梨配鹅肝非常有名,鹅肝嫩口,雪梨切片经过红酒慢煮,入味和口感都非常完美——苏小姐可以尝一下。
喜欢的话,我下次仍带苏小姐来。”
苏桐点头,“谢谢推荐,”她轻拢头发,微笑,“有机会我会跟朋友多来尝试几次的。”
“……”
吃了个软钉子的林子栖微怔之后,也回了一个笑。
已经醒好的红酒放在醒酒器里端了上来,侍者给林子栖斟上一杯。
林子栖拿起杯子轻抿了口,放下。
食指中指的指腹压在高脚杯的杯托上,往桌中稍稍一推,停住的同时他抬眼,笑着问:“苏小姐是在哪儿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