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靡靡乐音传来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欢声笑语,随着光幕中的画面不断拉近,四方楼阁上的匾额也逐渐出现在了画面里。
——————永乐歌舞坊
当这五个字一出现后,一直注视着光幕中的梵音和兰因二人的脸上腾地一下就变了,前者更是脸色泛青地瞪向了身后的菩提祖树,向来涵养不错,或者说是装得不错的梵音,这会儿是骂人的心思都有了。
“这又是什么鬼?!”梵音瞪着菩提祖树,一手指那光幕中的歌舞坊,连声音都快变调了,“歌舞坊?您可别告诉我,小五她这一世就在这个里面,她......”
还不待他将话说完,菩提祖树却直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你这么激动作甚?我说了这轮回历练是随机的,况且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青楼吗?”
梵音瞪着眼睛一噎,屏障外的兰因却寒着一张脸,反问道:“难道这里还是个好地方?”
“你们好歹也一个是佛子,一个是明王,能不能就动动脑子?”菩提祖树没好气地道:“那匾额上如此大的五个字你们是当瞧不见吗?歌舞坊歌舞坊...自然是真正的歌舞坊,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说着,那光幕中的画面也是跟着一变,这一次却直接换成了阁楼里面。
只见那歌舞坊中人满为患,但却并不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淫靡画面,反而在这个大厅中坐满了男男女女,虽然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可他们却十分的守礼规矩。而且在大厅的正前方还搭建了一个颇大的舞台,舞台上的乐师们神色认真,垂眸弹奏着自己手中的乐器。
兰因见状眉峰一挑,而梵音也是怔了怔。
菩提祖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语重心长:“大唐开元初期,因为国力强盛又开通对外族的商路,令得当时的波斯、大食、还有天竺等国的商人纷纷前往长安、洛阳等地经商,同时也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引进了不少外族的文化。这种歌舞坊在大唐开元年间正是最盛行的一种,但这种歌舞坊却并不是青楼,只做歌舞欣赏的娱乐活动。”说完,菩提祖树的话音顿了顿,它一言难尽地看着二人,又接着道:“二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二位’自然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专注地看着光幕中的画面不语。
但他们二人没什么问题了,可菩提祖树却还有问题。
菩提祖树见二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光幕中,就跟突然入定了似的,它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实在有些不明白,以你们二人的智慧,应当不会忘记这个的才对。特别是你......”它看向了屏障外犹如入定了的兰因,“你的佛像在各大寺庙中都有供奉,每天去跪拜你的信徒也不少,你怎么会忘记这个的?”
兰因当做没听见,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菩提祖树一个。
菩提祖树也不在意,在瞧见兰因不搭理自己的时候,它又伸出一根树枝去戳了戳坐在自己树底下的梵音,接着又道:“还有你。你方才不是还说你曾经有一世转世在了这个时期吗?你也不知道吗?”
梵音倒没有不搭理菩提祖树,而是淡淡一笑,从容又理直气壮地道:“我那一世生在了贞观年间。”这言下之意便是开元年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菩提祖树被噎得不轻,不过它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即便那丫头真的转世到了青楼里,该着急上火的也该是那位妖神帝君,而不是你俩才对。
当然了,菩提祖树也只是在心中嘀咕,它明智地没有将这话给说出来。
二人一树不再说话,专注地盯着光幕中,而就在这时,只见画面里舞台中央的那些乐师们似乎一曲奏完,好几个人已经起身抱着乐器退下了舞台,但依然留在舞台上的乐师却开始朝舞台的两旁退去。
直到乐师们舞台两旁的边缘各自就位,原本灯火通明的大堂内却倏地一暗,唯有舞台之上的那盏吊灯中还有灯火在亮着。
这突来的黑暗令得大堂中的客人们纷纷朝舞台上诧异地看了过去,而舞台的正中央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身穿红色纱丽,背对众人的婀娜女子。
低缓的乐声忽地响起,就如那玉珠落入了银盘,而在乐声响起的瞬间,背对众人的女子也以一个柔美的舞姿随着音乐缓缓转身。
当女子转身的刹那,大堂内的灯火再次通明,只见她的脸上戴着半张红纱遮面,在灯火的照射下,面纱后的容颜若隐若现。
“......”梵音眨眨眼,看着那画面中的女子,然后又侧头看向了身边闭着眼睛的轩辕天心,在来回看了好几眼之后,方才是确定了什么般,惆帐道:“丫头长得好快啊,不过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而屏障外的兰因在盯着画面中随音乐而舞动的女子时,目光骤然一深。
乐声低转轻吟,忽而随着箜篌的加入,音乐猛地拔高。
梵音听着忽变的节奏,再次将目光看了过去,在看了一会儿后,他神色诧异地道:“这音乐......”
“是《婆罗门曲》。”不待梵音将话说完,屏障外的兰因却接了话。
“《婆罗门曲》出自天竺,正是这个时候传入了大唐。”菩提祖树跟着道:“这永乐歌舞坊专门请来了一支来自天竺的乐舞般,今日是第一次登台演出。”
“天竺?”梵音诧异地看着舞台上舞姿婀娜的人,“小五这一世转生到了那里?”
“不。”菩提祖树淡笑道:“她是半个大唐人,生在大唐,长在大唐。不过她天生就是个大家料子,跳出来的这支舞比专门来自天竺的舞娘们还要美,所以今日登台的才会是她。”
“半个大唐人?”兰因神色一动,挑眉看着菩提祖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菩提祖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画面中正将面纱揭下并抛向台下观众的女子,笑吟吟地道:“你们仔细瞧,她的眉眼是不是比起中原人要深邃不少。”
二人闻言看去,只见没了面纱遮面的后,女子的容貌一览无余,而她的样貌跟本体的相貌居然还有着几分相似,只不过眼窝似乎深了一些,而额头和鼻梁比起本体似乎又高了一些,连带着整张脸的轮廓也更加深刻了不少。
这种样貌,一看就是有着一半外族血统。
“这一世,她有着一半天竺血统,这样的她,在大唐通常被称呼胡女。”菩提祖树淡淡道:“因为血统的原因,从小便在歌舞坊中长大,今日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出,只要这一舞成功之后,她将声名大噪,成为人人追捧的大家。”
听着菩提祖树这般类似的解说,梵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按照她前几世的经历来看,她应当不太会顺利的成为声名大噪的大家。”
随着他话音一落,菩提祖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将光幕中的画面一转,从舞台上居然转到了二楼的一个厢房里。
厢房的花台正对下面大堂的舞台,而在厢房内却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特别是其中一位黑衣男人,光幕中的画面居然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特写。
光幕外,兰因和梵音二人瞧着这个陌生男人,齐齐眉峰一挑,随后又同时看着菩提祖树,后者问道:“这又是谁?”
“这座城市里的最大的一个官。”菩提祖树笑道:“凉州都督,也是河西节度使。”
“所以呢?”梵音好奇地瞥了一眼那男人,再次问道:“他跟小五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菩提祖树道:“不过整件事儿或许跟他有些关系。”话落,见二人不解,菩提祖树继续道:“如今是开元七年岁末,杨都督在永乐歌舞坊一见此舞便倾心不已,而跳了此舞的丫头转世也会名扬整个凉州。但好景不长,在不久之后,突厥将会侵犯凉州,而这位都督即将战败。”
“然后呢?”梵音接着询问:“小五会如何?”
“她过过苦日子,也曾经经历过最辉煌的一年,然后看着兵临城下,百姓伤亡,最后凉州城里最有名的舞娘消失于凉州城内,而世上却多了一个往前灵山追寻永乐的虔诚之人。”
随着菩提祖树的话音一落,光幕中的画面就犹如被按了快进键般,飞快地向着未来一幕一幕闪过。
突厥大军袭击凉州城,凉州城兵荒马乱,最后凉州战败,身为凉州都督的杨敬述在一个夜晚再次去了永乐歌舞坊,然而歌舞坊中却人去楼空,他再也没有找到那位有着一半外族血统的胡女舞娘。
第二日,杨敬述向朝廷递了请罪文书,却在文书中向唐玄宗奉上了当日胡女舞娘的那一曲《婆罗门曲》乐谱,唐玄宗一向心醉于音乐,在得了《婆罗门曲》之后居然没有降罪于杨敬述的战败,而是削去了他的官爵,却依然命他检校凉州都督。
天宝年间,唐玄宗亲自修改《婆罗门曲》,并加注歌词,最后将此曲改名为《霓裳羽衣曲》。从此世人皆知贵妃一舞倾城,却不知那小小永乐歌舞坊中一舞芳华的胡女舞娘。
兵荒马乱的画面一转,最后停顿在了一个衣着朴素却面向西方的女子背影上,女子一手撑着手中木棍,一边艰难地踏着雪,一路向西而去。
路上,她遇见过好心搭载她的过路客,也遇见过心术不正想要骗财骗色的歹人,但任何的困难都没有阻拦住她的脚步。
这一路,她有过同伴,是跟她一样想要前往灵山寻找净土的僧人,然而山高路远,僧人倒在了半路上,在死前问她:“前路还有艰险磨难,我是到不了了,你放弃吗?”
她坚定摇头:“不放弃。”
僧人死后,她将僧人葬在了官道旁的山坡上,面朝西方。
她没有放弃,遇到任何的困难都没有,但哪怕她的心再坚定,她还是被阻拦了脚步,而这一次阻拦她的却是命运。
胡女舞娘病重于路上,被好心的农家妇收留,她自知命不久矣,将身上剩下的盘缠全部给了农家妇,并如同交代后事般,对农家妇拜托道:“这些东西是全部的家当,我将它们全部赠给你,只求你一件事儿。”
她说,待她死后,将她葬于山岗上,墓碑要面朝西方。
她活着没能走去灵山,死后,她也要面朝那一个方向。
光幕中的画面戛然而止,最后停顿在了山岗顶上那一块孤零零的墓碑上,墓碑迎着夕阳余晖,向朝西方。
秘境空间里陷入了沉闷的寂静中,菩提祖树轻轻一叹,空寂地声音在空间里缓缓传开:“果然心志坚定。”
“又一世结束了。”梵音沉闷地道。
“是啊。”菩提祖树感慨,“这一世结界了,新的轮回又将开始。”
兰因面色淡淡地看着光幕中那渐渐消失的画面,目光定在了那孤零零的石碑上,声音漠然地问道:“她这样要经过多少世的轮回才能走上灵山?”
菩提祖树闻言一笑,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道:“摩诃,你如此关心她何时走上灵山是为何?按理说,你应当是最想她失败的那一个才对。”
“你老了就糊涂了吗?”兰因嗤笑,语带嘲讽:“我记得我不久前才刚说过,一局棋要棋逢对手才能玩得高兴。她若不能走上灵山,我岂不是会很无聊?”
“我糊涂没糊涂不重要......菩提祖树笑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话落,不待兰因说什么,菩提祖树接着道:“看着孤零零的墓碑,你的感想又如何?”
“感想?”兰因双眸一眯,盯着菩提祖树半晌后,似笑非笑地道:“你想要问什么?”
“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她死亡,然后再次踏入轮回,你的心乱了。”菩提祖树笑道。
“哈!”兰因嘲讽般地笑了起来,“心乱了?你知道什么是心乱了?”脸上笑意一收,目光阴鸷地盯着菩提祖树,淡淡道:“别用你的脑子来思量我,到了如今你还没有放弃要感化我吗?省省吧,我的心也同样坚定着呢。”
菩提祖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而光幕中的画面再次出现了变化。
这一次,画面中却出现了一个埋在落叶中的小小白茧,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茧破开,钻出了一只彩色斑斓的小蝴蝶。
兰因:“......”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振翅欲飞的小蝴蝶,最后猛地瞪向菩提祖树,怒道:“这又是什么鬼?”
菩提祖树颇为淡定,瞥了一眼那只小蝴蝶,道:“随机的,随机的。”
梵音:“......”一言难尽地揉了揉眉心,无奈地道:“我有预感,这一世又会很快就结束。”
菩提祖树嘿嘿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不要小瞧了一只蝴蝶,就算是蝴蝶也是能够飞过沧海的。”
“呵呵。”梵音皮笑肉不笑地给了它两个字,然后直接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轩辕天心,“我还是看着这丫头算了。”嘴上说着看着,但他的手却十分没自觉地伸了出去,先是用指尖戳了戳毫无反应的轩辕天心的脸蛋,然后又点了点她的鼻尖,最后右手一滑,直接摸向了她的手腕。
屏障外的兰因看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你是准备移情别恋了吗?倘若你真的准备移情别恋了,灵山上的那个小龙鱼我可以帮你解决了。”
而菩提祖树也是跟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这些年的修行都修到哪里去了?”
“想什么呢。”梵音头也不抬,依然捏着轩辕天心的手腕,淡淡道:“我只是想要看看这丫头的长进如何了,好歹我还挂着她师父的名头呢。”
菩提祖树一噎,大概是被这‘师父’二字给震惊到了,而兰因却眯着眼睛瞅了他半晌后,冷笑道:“你倒是挺称职的,自己的修为都被封了一半,居然还舍得耗费修为给她疏通经脉。”
梵音握着轩辕天心的手腕上的指尖有着金光流转,听了兰因的话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温声道:“这丫头太拼了一些,体内挤压了好多淤血郁气都没能即时化去,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师父,既然有了机会自然会帮着她一点儿。”话落,梵音似笑了笑,又道:“也就是她如今跟死了一样没有反应,倘若是醒着的话,我都能猜到她会用什么表情对着我。臭丫头,坏着呢,一点儿都不晓得尊师重道。”
估摸是看不下去梵音这么一副慈师的模样,兰因冷冷笑了一声,便将目光给移开了,转向了光幕之中。
而就在兰因转开视线的那一瞬,低着头的梵音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秘境空间内再次陷入了寂静中,而光幕中的画面也一变再变。
直到画面里从春暖花开变成了漫天飘雪后,梵音这才抬眸看了过去,随即他眉峰一挑,诧异道:“又是新的轮回了?”不等菩提祖树回答,他又接着道:“我觉得...怎么好像每过一世,她离灵山就会近一点啊。”
菩提祖树这才哼笑了一声,道:“你才发现么?只要这丫头每坚持一世而信念不变,哪怕她的每一世都没有走到灵山,但却会再一世接近灵山一点。否则,像她这般一世结束又开始新的一世,要那年哪月才能走到灵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