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样貌学识应有尽有,出生尊贵家资巨富,人还聪明。”白玉堂淡淡道,“天底下除了你之外,附和这种条件的没一个是不招人嫌的。”
展昭仰着脸抱着胳膊想了想,“你这算是在夸我么?”
“你知道你为何没生就我这样的性格么?”白玉堂问。
展昭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外公也一直想弄明白。”
“那再反过来说。”白玉堂没有回答展昭的问题,而是接着道,“我从小到大就会宠我师父。”
展昭摸下巴,“你小时候不是气他么?”
白玉堂挑眉。
展昭笑眯眯,“继续。”
“认识你之前,除了我师父和几个至亲外,我从没想过‘要让谁开心’之类的事情。”白玉堂道,“我以前也很少回家,游山玩水交了不少朋友,但是我从来没有特别想念过谁。”
展昭很认真地看白玉堂,“这样啊……为什么?”
白玉堂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觉得好听一点可以说是洒脱,难听一点,冷漠吧。”
展昭看白玉堂,这是江湖传言中对白玉堂的评价吧?跟自己认识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人的转变,有时候只发生在一刹那,却可以变成永远。”白玉堂低声道,“无沙大师跟我说,妖王死之前,我师父一点都不二。”
展昭走神。
“我虽然不清楚吴一祸当年具体遭遇了些什么,但是他一夜之间转变了。”白玉堂低声道,“就好像我们不知道他昨晚到今晨经历了什么,一夜之间,变了。”
展昭抬眼看白玉堂。
“可是我相信任何转变都是有积累的,有时一朝一夕发生的事情,是因为很多年的积累。”白玉堂道,“之前我师父内力解除之后,其实也变了,人总是会变得越来越体贴,因为不想让关心他的人担心而已。”
展昭看着平静说话的白玉堂。
“武功再好,人还是人。”白玉堂道,“放心吧,九娘在回来之后,没准也会变呢……你觉得她会生气,说不定她一点都不生气,就好像我们都觉得吴一祸会病一辈子,但他却突然痊愈了一样,是谁治好他的呢?害他得病的人、一直陪伴他的人、或者他自己、或者是时间、或者以上这些都有……”
正说话间,一旁忽然爆竹声响,两人回过神,转眼看。
就见此时,旁边一家宅子的下人正在放鞭炮。
展昭好奇,“不年不节的怎么放炮?有喜事啊?”
点炮的小厮点头,道,“我家老爷五十多了,一直无后,今天喜得贵子!”
展昭对他拱拱手,“恭喜恭喜。”
……
说来也巧,两人刚刚走过放炮的人家门口,拐角处,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走了出来,抬着口棺材,亲友哭得呜呜咽咽,十分凄惨。
展昭和白玉堂就听路人小声议论,“哎呀,真可惜啊,这小公子才二十三就病死了,对啊,听说可能干了,又孝顺,真可惜!”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一起回头……
此时,身后的景象有些难以形容——一边是老来得子喜从天降、一边是英年早逝悲痛欲绝,路人有的道恭喜、有的说节哀,鞭炮和纸钱交织在大雪里。
展昭看着这景象,突然有所感悟——其实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们看了二十几年,已经通晓人生道理。但小祸叔他们看了一百多年……所以说,没有什么道理,是自己懂,但他们却不懂的。
展昭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两人到了白府门口,白玉堂上台阶前,问展昭,“知道你为什么性格讨喜了么?”
展昭想了想,“嗯,因为我从小身边就好多怪人,我每年都在想,怎么让他们开心一点?”
白玉堂摇了摇头。
展昭倒是惊讶,“不是么?”
白玉堂上台阶,道,“我觉得是因为,这么多人里,殷候是最坦白的一个。”
展昭一愣。
白玉堂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他,“在我看来,殷候比谁都要强大,不是说功夫,而是说心。”
展昭仰着脸,看一身雪白,站在白玉台阶上,白色雪花下,回眸一望帅得一塌糊涂的白玉堂。
“殷候每天都想你外婆,也不怕表现出来让身边人知道。”白玉堂淡淡道,“很多人都做不到,只选择遗忘和逃避,你外公和外婆都足够强大,足够勇敢,你像他俩而已。善解人意讨人喜欢,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相比起来,目空一切任性妄为,要简单得多了。”
说着,白玉堂对呆呆站在台阶下的展昭招了招手,示意他上来。
展昭看着白玉堂抬起手,白色的衣袖带起纷纷扬扬的雪花,修长的手指对自己轻轻地招了招。
大雪里转回头的白玉堂,每一个动作、从侧面到正面,每一个轮廓都完美无缺,就连每一根发丝的浮动,都映在展昭的眼里。从白玉堂一贯没太多温度的语调、到没什么表情的俊美面容、冰一样冷淡又清透的双眸、不带笑意的嘴角。
展昭再一次仔细地看白玉堂,这个自称性格不好、目空一切不受欢迎的家伙,事实上却是聪慧、通透、以及,比任何人都温柔。
强大而勇敢啊,这就是白玉堂心目中,展昭从殷候那里继承来的,最好的品质……同时也是他觉得,能够解决众位老人心病的唯一办法——对自己坦白,直视自己心中的痛,这的确需要强大的勇气,但必须要承受这样的痛苦,才能真正好起来。天尊经历了那么多,最终还是好了……这次,是轮到小祸叔了么?
展昭笑了,三两步跑上台阶,和白玉堂并肩,走进白府,留下身后纷飞的大雪,以及大雪中,或急或慢、或喜或悲的路人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