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阮胭知道他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她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阮胭搂着他,把他搂得更紧了点。
“没关系,我陪着你,你慢慢想。”
沈劲抬手,把她紧紧锢住。
阮胭也没说话,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他,良久,她感受到颈间有湿意传来。
沈国修的葬礼是由沈劲的舅父操办的,沈万宥躺在床上,中风中得很严重,多年不见好。
歪着嘴,连句话都不能说。
沈劲每见到沈万宥一次,就在心里感叹一次,沈崇礼对沈万宥当真是下了死手的恶毒。
葬礼结束后,要入土的那天,姚伯忽然跟沈劲说,找到了件遗物,是二爷上周买的。
说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沈劲走到书房,把鞋盒子打开,是一双崭新的皮鞋,不大不小,刚好是他的码数。
青天白日的,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很多东西释然了。
酸里还带了些涩。
*
沈劲成了另一个人的父亲以后,整个人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好像忽然就失去了年轻时的那种狠劲,做什么都不再那么不管不顾了,他会开始踌躇,甚至在生意场上也会给他人多留几分余地了。
他和阮胭的孩子叫沈念。
是个可爱的女孩。
意思是,一生的想念。
想念什么呢。
念胭胭。
阮胭生沈念的时候难产,把沈劲吓得连夜请向舟去华遥的那座佛塔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如果不是他放不下阮胭,他一定会亲自去佛塔为阮胭祈福。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直到阮胭顺利生产,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谢神灵。
*
沈劲四十五岁的时候,沈念十二岁。
她终于升上了初中。
沈念读的国际学校,但他们学校也有升旗仪式,沈劲问她,有没有被选做国旗手,她摇摇头,“没有。”
沈念性格很安静,人也聪明,她的性格像阮胭,但是完全没有遗传到阮胭那种凡事都要去拼一拼的劲儿,沈劲年少时的张扬也没有遗传到。
她安安静静的,好听话。
沈劲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那好可惜。”
他还以为,能够让这个小姑娘穿上小皮鞋呢。
沈劲五十岁的时候,阮胭已经四十七岁,这一年她拿到了三座国际A类的奖杯,成了一位可以留名在国内影史上的人。
他们的女儿沈念十七岁,飞去了英国读书,就在周思柔任教的那座学校念书,据周思柔打小报告说,每天都有男生缠着要给她送情书。
沈劲在家天天提心吊胆。
阮胭笑着搂着他的脖子说:“不想和我过二人世界吗?”
的确,他们有了孩子后,生活的很大重心都被放到了孩子身上。
他们没有公婆可以替他们带孩子,他们也不放心真的把孩子的一切都交给保姆,所以,他们难得的空闲时间,总是花在了共同陪伴沈念的成长上。
沈劲揽着阮胭的手,说,“好,就不管那丫头了。”
*
沈劲六十岁的时候,把公司交给了女儿和女婿打理,女婿是沈念自己挑的,是个华裔,温和的,谦谦君子。
沈劲不喜欢这种温和的人。
陆柏良这个老东西,跑去冰岛后,搞起了不婚主义,几十年没结婚,但是听说他身边一直有志同道合的伴侣,两个人一起做学术做得风生水起,是国外科研圈里出了名的学术情侣。
但是沈念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得紧,阮胭没有意见,他也没有意见。
婚礼上,他挽着女儿的手,把沈念交给那个男人后,他下台后,一生鲜少流泪的他,居然难得地哭湿了好几张纸巾。
阮胭笑他:“多大的年纪了,还这样,被人看到了,不知道得笑你笑成什么样子。”
沈劲红着眼,抬手,把这个眉眼旁边已经有了皱纹的女人拥进自己怀里。
他说:“一半是舍不得念念,一半是想到你以前和我结婚时的样子。”
“我就是觉得心疼,念念有爸爸陪着,你却没有。”
阮胭愣了一下,她复而笑开来,把下巴搁在他肩颈处,对他说:“没什么遗憾的,你已经护了我三十多年了,再也没有比遇见你更令人觉得圆满的了。”
沈念在台上远远看到了,暗自扯着丈夫的袖子,低声说:“好希望我们老了的时候,也能像我爸妈一样相爱啊。”
丈夫郑重地说:“会的。”
*
沈劲的一生,终结于八十四岁那年。
阮胭早些年因为拍戏,身上落了太多毛病。
老了总是念叨着这里疼,那里也疼。
最后她先沈劲一步离开。
她走的时候很平和,前一天晚上,甚至还对沈劲说了句:“我爱你。”
沈劲没哭,他冷静地操持完他这位影后妻子的葬礼,还虔诚地去了一趟华遥的佛塔,他在佛前虔诚地跪着许了好久好久的愿。
回去以后。
沈念问自己颤颤巍巍的父亲,到最后许了什么愿,他没说。
临到去世,他也没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许愿能够早点结束,他怕她在下面孤单。
好在华遥的佛塔总是灵的,他这一生在那里许的愿望都一一灵验了。
包括最后的一个——
他在阮胭去世后半年也走了。
四月里,下了一场清明雨。
他终于能见到他心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