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茶睡到半夜,感觉身侧的乳胶床垫微微凸浮了一下。
这是蒋百川起来了。
雀茶没动,心里憋着气——她睡前和蒋百川闹了一场,发誓这两天绝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耳朵不由她,耳朵竖得高高,捕捉每一丝蒋百川的动静:他拖动椅子坐到书桌边了,他打开电脑了,他戴上耳机了,屋里的光影明暗有了变动、他又在看视频了。
雀茶委屈地咬牙:她一个漂亮女人,最盛放的花期,陪在一个半老头子身边,他居然还不知道珍惜,说好了陪她在西安玩个尽兴的,结果呢,每天都心不在焉,尽惦记着板牙的破事。
狗男人,真当她吊死在他这棵老树上不会跑呢?反正她也不清不楚没名没分,身边精壮的男人大把,她换谁不行?
老刀就不错,身强力壮,一定比姓蒋的持久;山强长相逊了点,但年轻啊,二十出头,也算根嫩草;邢深……
想到邢深,她忽然走了神。
***
雀茶是在板牙第一次见到邢深的。
那天下着雨,华嫂子领她去刚打扫好的小楼——她对村里的住处本没报什么希望,所以看了之后,很是满意。
毕竟是在村里,能做到窗明几净,挺到位了。
她打开窗户,想看看山乡的风景。
雨不算大。
靠山的地方,雨一旦下得小,远近就容易成雾——视野内一片蒙蒙,连眼皮子底下的板牙都绰绰约约、犹抱琵琶了。
有个男人,撑伞从楼下经过。
那就是邢深。
雀茶起先没太留意他,只是觉得这场景像幅水墨画,人和景互相成就,意境怪美的。然后华嫂子就挨了过来,跟她说,那是邢深,那么出挑的人物,可惜了,是个瞎子。
瞎子?
雀茶盯着邢深看。
一个瞎子,她想,出入怎么不用人帮忙呢,也没见他用盲杖或者导盲犬,居然走得远比大多数人姿态好看,甚至走出了些许“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沉静超然。
……
雀茶怏怏地翻了个身。
过去这段日子,她一直嫌弃板牙破败、冷清,“要把人闷出病来”,跟蒋百川磨了好久,他才如她所愿、带她回了花花世界。
但是现在想想,板牙也不是没好处的。
至少,她在板牙见到了邢深不是吗。
***
雀茶的这些小心思,蒋百川半点都没察觉到,这些日子,他满心满脑子,都是被秘密囚禁在板牙的那三个“人”。
打开文件夹,密密麻麻都是小视频,这是他要求的:跟这三个人的所有接触、对话,都得有影像记录。
鼠标在不同日期人名编号的视频上挪移,终于选定了一个。
视频打开,画面头几秒很暗,也很晃,炎拓艰难地在椅子上坐直身子,然后侧头吐了一口血唾沫。
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有血痕和淤青,脸颊因为连着几天被迫断食断水而略有凹陷,灯光打过去,面部几块阴影显得分外厚重。
问话的人是蒋百川,不过他没有入镜。
蒋百川:“狗牙是怎么来的?”
炎拓直视镜头,牵牵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饿得实在没力气:“捡的。我有家公司,做中药材经销的,也涉及资助直采,就是出钱资助人去一些比较偏远的地方,寻找野生的药材。人工栽培的总是差点意思。”
说到这儿,他舔了舔嘴唇。
有只手入镜,把一小瓶盖水泼到了炎拓脸上,炎拓拼命仰起脸,伸出舌头把能舔到的都啜吸进了嘴里。
这点水并没能让他缓解多少,相反的,他更饿了,饿得身体都有点发颤。
“有一次,他们进山直采,我正好没事,也去了。就是那次捡到的狗牙,当时以为他是迷路的,想做好事送他回家,谁知道问他姓名住址他都说不上来,直采还没结束,就先带着了。”
蒋百川:“然后呢?”
“然后就发现,他有一些地方跟人不太一样,或者说,比人强吧。我们做生意的,难免有些不干不净的事,需要敢踏线的人去处理,狗牙这样的,没身份没档案,很合适。”
蒋百川:“在哪捡的他?”
炎拓抬起头,舔了舔重又发干的嘴唇:“给我张区域地图,我指给你看。”
蒋百川就在这里揿下暂停键,把炎拓的脸部放大,再放大,直到大得像素模糊,一双眼睛几乎看不出是眼睛。
他觉得炎拓没讲真话,但无从反驳:不管怎么打、怎么开虐,炎拓咬死了就是这几句。
蒋百川眉头紧蹙,过了很久,才点开第二个视频。
这一次的主角是孙周。
他只穿了条遮羞的裤衩,嘴里塞了团布,手足用绷带捆缚,整个人呈“大”字形,被固定在一张铁板床上,眼神惊惧,拼命挣扎,激动得额上青筋暴起。
入镜的人是华嫂子,她手里持着三寸来长、莲藕粗细的一束柴棍,棍头先在油坛子里搅裹过油,然后移向身侧的油盏就火,棍头哗啦一声,冲起橙红中带锈绿的火焰足有两拃长。
华嫂子将焰头移近孙周的脸。
这不啻于生烤活烧,孙周的身体猛地一挣,动得更厉害了,镜头拉近,直切孙周的脸,几乎能看到皮肉被烧炙时冒出的丝缕白气、听到滋滋的泛油声。
蒋百川第二次揿下了暂停键,把孙周的面部放大,再放大,直到孙周暴凸的双眼几乎占据大半个屏幕。
即便是像素泛糊,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孙周的左右眼睛里,各有几道鲜红的血线,穿瞳而过。
蒋百川摇头,低声喃喃了句:“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