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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赏鞭(1 / 2)

皇兄 耿灿灿 4004 字 10个月前

时值三月,阳春微酣,风催翠意。

        一场晨雨过后,缥缈的水汽如白雾般飘飘袅袅散笼长安城,青瓦朱墙,柳丝拂动。雨中遥遥几行马蹄声,自永兴坊的崔家大宅而出,朝皇城东面的通化门奔去。

        马蹄踏踏,渐消渐远,直至风声旋回,再无策辔之音,崔宅门前的群群人影仍未挪动。婢子们侍伞而立,伞下数位妇人,皆着贵妇装扮,云髻高裙,珠光宝翠。

        崔家刚经一场离别,众人面缀愁色,或为叹息或为抹泪。

        人群中为首一人,长脖怔望,眉间蹙忧,数次哽咽,虽愁思万千,但仪态如常,高雅端庄,并未落泪人前,满腹心思落于臂间披帔,指间紧攥那方红帔,揉皱成团。

        圣人下旨,命礼部郎中崔玄晖出使东突厥,此行一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路途艰险,凶恶坎坷。

        此次阖府出动,便是为崔玄晖送行。

        五姓七望,陇西李、赵郡李、博陵崔、清河崔、范阳卢、荥阳郑、太原王。当今天下,归由陇西李氏,然而论天下第一姓,仍属博陵崔氏。

        长安崔家,出自博陵崔氏。崔家长子崔鸿,官拜工部尚书,尚圣人之姊康乐长公主,生子崔玄晖。

        崔玄晖年纪虽轻,却已升至礼部郎中,乃是博陵崔氏一族中最出色的子弟,自小聪慧过人,能常人所不能,人送称号“月君”,赞其才华横溢清贵端方,皎皎如高洁之月。

        康乐长公主爱子如命,此番得知圣意,寝食难安,早已悄悄哭过数十回,今日送行,更是伤心欲绝。

        圣人一母同胞四兄妹,以康乐年纪最长,最得太上皇喜爱,圣人登基后,太上皇迁居太极宫,时常召见康乐,荣宠至极。此次崔玄晖出使东突厥,康乐却一改常态,强忍母子离别之哀,没有向太上皇或圣人求恩更换使君人选。

        “郎君福泽深厚,此行一去,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高傅姆温声宽慰,拿过漆盘中一方小巧的金熏球,清凉醒神的香气自镂空花纹中飘至鼻间,康乐长公主深嗅一口,胸中翻山倒海的忧虑方才镇下。

        康乐长公主叹息道:“怕只怕他心中所求,并非一个平安。”眼中所望,细雨又起,纷纷如针,亦如愁思万千,呢喃道:“惟愿天神庇佑,让我儿得偿所愿,马到功成。”

        傅姆道:“郎君忠君为国,定能得十八天神开路,顺利出使。”

        康乐长公主手握金熏球,雨中踟蹰,周围妯娌们悄然无声,雨湿鞋履,面颊晕粉,未敢自行离去,斜目窥探,等候长公主发话。

        康乐成亲后并未另行开府,而是与寻常夫妇一般,同驸马同住崔府。

        怔忪数刻,康乐终是彻底从离儿的心绪中回神,挥挥手,示意众人回府,前簇后拥,过府门穿回廊,回到内堂时,扫视左右,未见娇影,疑惑:“小善呢?”

        婢子上前道:“殿下尚未回屋。”

        康乐同傅姆道:“这个痴儿,先前同她表兄话别,竟比我更急更更伤心,那眼儿哭得跟兔子似的,红彤彤两只珠儿,幸而没有出府相送,不然见了她表兄离去的背影,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可怜见的,只盼她此刻不是躲在哪处落泪。”

        傅姆道:“三公主自小往来崔府,待郎君胜似亲兄,公主为郎君哭一场,亦是应当。”

        康乐听了这话,思及近来人情世暖,喟叹:“旁人的泪,或多或少掺了几分惺惺作态,不提别的,一个崔姓,便能叫她们哭瞎眼睛都情愿,唯有小善,真真切切只为我儿这个人而泣,这孩子心实,谁待她好,她便待谁好。”

        又道:“春寒未消,这场雨不知何时停下,若让她淋了雨,岂不叫这群人急死?快快寻了来。”

        崔府花园,众婢子着急寻找的人此刻正立在牡丹花架下发呆遣忧。

        为给康乐的赏花宴锦上添花,五月才开的牡丹由暖室催发,耗费人力物力,终是提前盛放,三月末的牡丹开在春寒料峭中,透着诡异的艳丽,花架上遮风挡雨翠油布绿得发亮,似一瓣水透的翡翠,为底下雍容华贵的牡丹娘子遮风挡雨。

        宝鸾站在翠油布下避雨,花团锦簇的牡丹,娇艳的花瓣上雨珠点点,惹人爱怜,通身的气派,似盛装美人,无一处不惹人注目。

        宝鸾没有看牡丹,她的目光凝在开在牡丹旁边的蕙兰。

        碧色的长叶,鹅黄几点花蕊,与牡丹一比,毫无半分艳色可言。

        然而宝鸾却喜欢得很。

        这把蕙兰是冬月里种下的,宫里养不活的花,移到崔府,奇迹般地发出了枝条与花瓣。

        宝鸾将花盆从宫里带出来时,没想过它能活,是崔玄晖望见她怀中的花,主动说要留下。

        “它的命不好,没能开花就要夭折。”宝鸾抱着花盆伤心道。

        崔玄晖淡淡道:“就算是命,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说。待我替它搏上一遭。”

        花留在崔府半月后,开出了淡黄的花骨朵。弱不禁风的细叶与花苞,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倒,可正是这样几瓣柔美小巧的花,令人生出无可言喻的巨大喜悦。

        花活了。崔玄晖救回了它,就像以前他救回她一样。

        宝鸾揉揉眼睛,揉过太多次,有些刺痛,她不敢再揉,从上往下呼气,吹吹眼睛,眼皮上火辣辣的疼。

        松土间一把纸伞插在其上,是宝鸾的伞。

        方才话别崔玄晖后,宝鸾从屋里跑开,远远望见乌沉沉一群人朝府门而去,他们将要送崔玄晖出府。

        眼见才为实,没有看见崔玄晖离开,也就算不得他真正离开。所以宝鸾不愿意前去相送。

        宝鸾离了众人后,来到花园,她站在牡丹旁边,为蕙兰撑伞。直到手酸僵硬,抬不起来,这才将伞插进土里。但也没有就此抛开,她时不时从翠油布下伸出手,扶正将要倾斜的伞柄。

        宝鸾看着蕙兰,生怕什么时候它又死了。

        她不敢将它带回宫中,怕一带回去它立马就死了。虽然此刻崔府已经没有了崔玄晖,但留它在这里,总比栽回宫中好。